《茶馆后台》第九十一回(2)

“郭掌柜，他看得上我，我知道，我早就知道。”略一抬眼，一双晶亮的眸子含着水汽，“您还记得当初我和璇儿是因为什么逃出来的吗？”
“不就是……”怹才一开口就顿住了，两个孩子的过往拉洋片似的从脑子里闪过——自幼学戏，卖入商贾富户，后又险些被转赠于日本人……日本人？！
霎时间，掌柜的只觉得浑身汗毛都奓起来了，“当初要把你们送给日本人，说的就是这个野尻？”
小梅点点头，“野尻敬雄，日本驻北平司令部的大佐。那阵儿，养我们的先生有心和日本人搞什么共融，为了讨好野尻，要把我和璇儿当贺礼送给他。因为先生听说大佐有‘雅好’，喜欢模样干净的小小子。”话说至此，嗓音像燃尽的油灯，渐渐暗下去。
原以为是傻小子来逞能，才说了些难听的话唬他回去，不想却伤了孩子的真心又揭了他的伤疤，一时间自责涌上心头，掌柜的恨不能抽自己一嘴巴。
“您放心，我一准儿能让他满意。这位大佐的脾性、习惯，甚至帷中之好…我都清楚。”小梅凄然一笑，显出几分自嘲的意味，“为了把他伺候舒坦，先生请了专人，事无巨细都教给我们，倒还没忘。”末了他还轻声细语地说了两句东洋话，“这也是先生教的，这回您信了吗？”

“孩子，这我……我可更不能让你去啊！”
“郭掌柜，我得去啊，不然这事到哪儿算一站呢。”小梅偏过头去，盯着墙角的被垛说话，“我已然知足了。要不是孟哥把我捡回来，我可能早叫流弹打死在街上了，要是没您拦着，我和璇儿保不齐就叫人掠去了，要是没有九龄他们哥儿俩收留，在这世道我们也没几天好活。”他极快地抬手揩去眼泪，潦草地笑笑，“我能也喝点吗？”
掌柜的没言语，又拿出一只酒盅，倒满了推到他眼前。
小梅拈起酒盅送到嘴边，轻轻一抿，杯中就空了。“过去这大半年，是我一辈子也没敢肖想过的踏实日子。我跟璇儿在一块，能吃上热乎饭，能一觉睡到天亮，还能…能被当个人看。没别的本事，帮着招徕也算门正经营生。一家子忙忙活活，我这心里就是定的。有这些日子，走到奈何桥上我也算有点舍不得的念想。”他嘴角是笑的，泪珠却忙不迭地从脸上滚下来。
“小梅，好孩子，你才多大啊，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掌柜的有些急了，一向知道这孩子多愁善感，赶这裉节儿上更是怕他想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