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相思倦

      序
      韶华错把流光抛，且向折弦。
相思误将缱绻弃，谁自合仙？
      壹 终不尽欢
    霍内监往簌虞宫来时，我正哄着阿余睡下。
“上谕，东宫侧妃霍氏，通敌叛国，谋刺皇子，其罪当诛。现禁于簌虞宫待罪，钦哉！”
“罪妇领旨。”
漠然接过那御旨，我只晓得该做的还差一件事呢。冷冷送走了霍内监，我又有些讥笑，我只是囚在小小楼阁里的太子侧妃，我只晓得守着我的阿余，守着我的阿景。可是当这御旨下达时我便早已猜测到了一切。
可，我还是棠殊斋里的朱蕤。
我还忘了我亦是昭国的宜仙翁主霍尽欢。
“待会将阿余送走去太子殿中罢。”
两岁余的孩子，睡得很安稳，眉眼像极了阿景，而嘴巴像极了我。
“娘娘，这怕是不妥罢？如今您……”酒酒畏缩着，言语断断，小巧的瓜子脸显露出一两丝惶恐来，额上的秀眉尖尖蹙着。
“无妨，总该是小殿下而非我这个罪妇。”
“你去了，论该说些什么你也该晓得。到底你也是我信得过的人。”我拢了拢流光素面的广袖，阖了眸子，终归到这一步了。岁月如同被酿造成浊酒缓缓淌过心尖，醉了浮生、淳了繁华香。眸中缓润出热泪来，倒叫我难堪，只提了香绯织锦帕子往眼上压，一个恍惚便觉着眼前朦胧一片：“嗳，你且还去告诉殿下一声，让他往梧台来趟罢了。”
婢子“喏”声而退。
我的国亡了，家破了，可我的心依旧在胸腔里跳动着，鲜活着，也不曾惧过那风雪沧桑。我的眼睛也没从前那般好使了，我只大抵是累了，也倦了。
我抬眸望着垂珠箔红木牗外绵延氲着浓雾的红霞仿佛是心中满目疮痍的榴花，并着载途上凛冽寒风冰霜，仿见了附枝青松上沾了白。酥了骨子的香，裂了髻上犹遗韵的烟翠，染了鬓上风霜。
我想，我且为最后的光华作条路罢。
我捧了茶盏如作孟婆汤，那一身的傲骨便化作了风尘散去般。我取了取腕间碧环，绞一缕青丝系作同心结。再置于案上，那映着那年少的情丝，根根端的是韶华黯淡。我再取花笺，题字几笔，终究也是美景不得余生伴罢？
再抬茶盏二饮，敬你岁月伴我生花。
我拿了新折的榴花染唇，提了黛笔描摹眉色，作尽了红妆去，终归不过是女为悦己者容罢了。我脑中遥遥听见了如同隔世经年的梦音，我恍惚长嗟。相思子朱钗呵，欲比相思心儿满尘埃。又换锦衣华绣，缱绻凤渡百花嵌宝玉，取了风月暖情吟哦温软诉衷情：“一如为君着红妆。”
待晚了暮色浓了氤氲雾色成了大片叆叇，再补胭脂衬应着媚眼波儿，玉露凝脂显了肤光泽雪，再映宫灯黄晕生。窗浮晚风，栖鸦惨啼。待到花香渐浓，唤婢子取了花灯，轻步移了去梧台。
路若长似短。
我又想起了从前那般轻快的生活，我虽是戏姬倒也活的自在逍遥。无需为了人事烦忧，总得了一段缱绻时光。
那时的公子也是一般美好。
我想我也合该走好些，且算为自己为公子，我的公子可当得世无双，我这般人又怎能再丢了他的颜面去。
袅娜足轻踏，飞起春罗袖。
又复扬袖回转几折腰，舞尽未肯休。宝髻松绾成，眄眸流光泽，细声曼语几吟啭：“香浓渐知信远，终不尽欢。看那花影月凄，照谁孤零……”
待台下现了我期盼的人影，我止了步子。
我斜倚栏杆望着台下人影，撒袖中榴花纷飞。
低声一句：“照谁孤零。”
待他上来，我却立在寸许的栏外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的笑，漾着春日的金折嬿阳，尽显了旖旎曼丽去。飘渺空远的他离我很远，风很大，天幕大片浓墨在他身后开出一朵朵花，乌翳幻化出翠山叠峦嶂如涤青云，他翩然中似欲挽罗衣渡了那九天，风骨如画云骤聚，眉眼间又如初见时明媚。我且眨动桃花灼灼的双瞳，含了一汪碧水凝于他眸，末了唤声：“阿景，你来了。”
“阿蕤……”
朔风轻踏过身旁引了足上铃铛泠泠作响，我张了唇却哑口无言，他亦定定的望着我：“阿蕤快过来。”他认真的样子真好看，蹙眉的模样也不同于他人，眸子里好像藏了星星。
翻了衣袖，覆了衷情。
“郎君啊，朱蕤待你归家。”
用的惯是我从前的花腔婉转，似将我一生都揉进里头去。岁岁又暮暮，再鎏金错锦的华宫宏殿也抵不得风尘。
我只觉我的一生都飘了起来。
尽欢尽欢，终不尽欢。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