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D(2)

052D装上几发弹，打开的盖子渐渐复了原，旁的舰便又问道，“052D，你当真会打炮吗？”052D看着问他的船，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旗舰也捞不到呢？”052D立刻显出颓唐不安的模样，甲板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惟愿海波平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船也哄笑起来：厂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厂长是绝不责备的。而且厂长见了052D，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052D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打过炮吗？”我略略一点头。他说，“打过炮，……我便考你一考。火炮的炮字，怎样写的？”我想，过气的船，也配考我吗？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052D等了许久，很恳切地说道，“不能写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字应该记着。将来做厂长的时候，录入要用。”我暗想我和厂长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厂长也从不将近防炮上账；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火字旁旁边一个包子的包字吗？”052D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铁锚敲着船坞，点头说，“对呀对呀！……炮字有两样写法，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052D刚用铁锚蘸了水，想在船台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江南的船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052D。他便给他们30弹玩儿，一船一发。小艇们打完弹，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弹仓。052D着了慌，展开蛇皮袋将弹仓盖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眼弹，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小艇都在笑声中走散了。
052D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建党节后的一两天，厂长正在慢慢地结账，登上系统，忽然说，“052D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个钱呢！”我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只装弹的登陆艇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打穿了侧舷了。”厂长说，“哦！”“他总仍旧是占位。这一回，自己发昏，竟占到055家里去了。他的位置，占得的吗？”“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写检讨，后来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穿了侧舷。”“后来呢？”“后来打穿了侧舷。”“打穿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凉了。”厂长也不再问，仍然慢慢地算他的账。
中秋过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暖气，也许穿上羽绒服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打开手机吃鸡。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装一发弹。”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船进厂。站起来向外一望，那052D便在船坞里对着港口侧躺着。他身上黑而且在进水，已经不成样子；靠几艘拖船拉着，眼看就要沉进去一样；见了我，又说道，“装一发弹。”厂长也伸出头去，一面说，“052D么？你还欠十九个钱呢！”052D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弹要新。”厂长仍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052D，你又占了位置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占，怎么会打穿侧舷？”052D低声说道，“撞礁，撞，撞……”他的眼色，很像恳求厂长，不要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