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敦】花样年华（下）

（六）
五月的温暖轻柔地铺开，是山吹的气息。
休息日里难得的好天气，暖风牵着花香软进人的骨头里，躺在床上小憩一阵。敦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左手拍到了瘫在一旁的文集。他睡不着，借来的书也嚼不下去。太宰一早便出门找中也去了，留敦一个人在家辜负这个好天气。连续不断的无人回应的敲门声传进了敦的房间里，看来河野太太又告假出去了。
敦下楼开了门，山吹般的人儿伫立在门前，金灿灿的花朵温暖和煦。
 “请问太宰先生在吗？”
姑娘先开了口，抬手将脸旁金穗似的碎发捋到耳后，茶色的眸子清莹。而敦还在为没梳理好的翘起来的头发窘迫不已，一双手先是捏了捏衣角，接着躲到了背后。
“他有事出去了，请问您是？”
“啊，抱歉，中岛君，忘了向你自我介绍了。我是樋口一叶，是尾崎老师的学生。今天来是给太宰先生送点东西的。”
“您知道我？”
“是的，我听芥川先生提起过你。”
“哦，这样啊。”
提起芥川，敦怔了一下，似乎那天的对方指尖的温度还残留在发丝里，蔓延到双颊上。
“那个，樋口小姐，您是要进屋等太宰先生回来，还是让我转交？”
“方便的话，我能进屋等一会儿吗？”
“可以可以。”
躲了太久的双手在忙乱一阵后才想起要请客人进屋。
樋口进去前掸了掸身上的山吹色小纹，左手袖口上面有一块拇指大小的水渍，或许是在来的路上沾到了道旁朵瓣上的露水。
“这两份是给芥川先生的。我本来想亲自上门交给他的，但我怕他拒绝，所以就拿到这里，让太宰先生转交给他。”
进屋后，敦带樋口进了书房，让她选一本书来打发时间。樋口似乎比他更熟悉书本摆放的位置，抽出一本书，翻到夹有书签那一页便开始读了起来，静坐时如同一尊美人像。一个小时在阅读中溜走了，太宰先生还是没有回来，再过一会儿就要回家的樋口只好向敦交代所送物品的相关事宜。
“樋口小姐，您和芥川……”
还没等敦说完，樋口那双茶色眼睛投来的眼神就先让他噤了声。敦的话里好像有什么令她不忍回想的东西，目光笔直锋利，牙齿咬着下唇。姑娘轻轻地吸了一口气，茶色湖泊里的波澜渐渐平息了，吐字之前抿了抿自己薄薄的嘴唇。
“他帮了我很大的忙，是……我的恩人。”
樋口是在花柳街长大的孩子，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在她和弟弟踩着木屐，背着书袋上学堂时，她的姐姐就在那些挂了红灯笼的楼里与人调笑。姐姐是街上出了名的聚宝盆，她用在店里度过的上千个日日夜夜养活了一家人，供自己的弟妹读书。芥川第一次去花柳地，就成了她姐姐的固定客人。而且每一次去游廓都到她这里来，不去别处。可是，据她姐姐说，芥川每次来都只是呆呆地看着刻了花的窗户，晾她一个人在屋里拨弄发饰，不知在想些什么。姐姐也不细问，就当这是既能赚钱，又不用工作的难得休息。在某一次会面中，姐姐跟他提了一下在学堂成绩优异的妹妹樋口一叶，委婉表达了不希望妹妹被父母送进火坑里当头牌的心愿。许是出于难得的同情，芥川将樋口一叶引荐给了尾崎红叶与兴办学堂的与谢野晶子，两人都非常满意这个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的学生，对她多有照顾。在这之前，樋口一直以为自己的人身契会在她结束了短暂的学业后，被以生养出了头牌为傲的父母随意交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