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启.番外

炎瘴蒸如火，光阴走似车。
蓝启仁奉献半生，也到了迟暮的年纪了。
最近他总能看见一些旧人旧事，开始他只是觉得年纪大了，人也难免矫情些。直到那日他在去给学生讲课的路上晕倒，醒来看见守在他身边的一屋子人时，他才恍然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
那天蓝家倒是久违的聚集了那么多人，曦澄，忘机，思追，景仪……就连江家的那两个小子也来了，不，他们也不是小子了。反正就是来了很多人。
一见他醒了，曦臣忘机他们连忙都凑了上来。
蓝启仁起先耐着性子跟他们说了好些话，后来实在是觉得他们太过紧张，又精神不济，便打发他们出去了。
蓝曦臣让他不再去上课好好在卧房里修养，蓝启仁自知自况，便答应了，只是拒绝了他派过来照顾自己的人。
当初因为羞耻愤怒的原因他不让其他人进来，直到后来他勉强会让有要事的人进来，却也不会让他们久待。他们只当这是他诸多怪脾气的一种，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过是想守着这一点最初的记忆罢了。
他的这间卧室承载着太多他与温若寒的记忆了，好的，坏的，开心的，难过的，不论怎样的都好，因为这是关于他的。蓝启仁最终是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只是这份心意明白的太晚，误人误己。这是他这辈子都抹不去的痛，连带着这件屋子，也是他触不可及的一道逆鳞。
他变相的守着这间屋子，相当于他守着温若寒一般，守着他那份迟来的心意一般。
窗外那棵枫树依旧葱郁茂盛，深秋时节，那一如既往的枫叶随风摆落，飘零辗转，最终落在地上，蓝启仁想伸手去抓，却只能徒劳的抓到一把空气。
记忆中，也是这样的时节，蓝启仁坐在树下识音弄乐，而温若寒则躺在一旁，枕着手闭目小憩。偶尔有枫叶落在他的身上和头发上，他也都会伸手替他拿下来。
枫叶真红啊。
“枫叶真红啊。”那时他睁开眼，也说了同样的话。
蓝启仁想起身出去拾两片，可他刚刚直起身板便觉得胸肺传来一阵不适，紧接着他就忍不住咳了出来。他越咳越不适，越咳越大声，可就是停不下来，突然一口血喷出，他才终于觉得胸间舒畅了，可眼前却越来越模糊了。
入目的血红的刺眼，如那红枫一般醒目。昏过去之前蓝启仁还在想，罢了罢了，这枫叶还是下次再去拾吧。只是，他真的还有下次吗？
蓝启仁迷迷糊糊的醒了几次，每次醒来身边的人都不同，左不过就是曦臣他们轮着来罢了。
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有时他总能听见有人在叫他，叫他的人很多，他有些分不清是谁。
但有一句他是听的清的，那人一会儿在窗外，一会儿在书桌旁，一会儿又好似坐在他的身边，一字一句的唤他“阿琤”。
蓝启仁承认大部分时候是被他叫醒的，可每每被叫醒又见不到他的人，便会觉得心下泛酸，还不如不醒的好。
这日蓝启仁在睡梦中看见他了，梦中很美好，他们二人都是年轻的样子，时间仿佛在这里静止了，岁月也不再苛待他们。可他却又在叫他，蓝启仁十分生气，冲到了他的面前。
“别叫我了！不是说了不让你这么叫吗？”
温若寒却不说话，只用十分苦恼的表情看着自己。
“我就想看看你…我就想多看看你啊！你这个笨蛋！你到底知不知道啊！”蓝启仁恨不得打他一顿泄愤，他不想醒来啊，醒来就看不见他了。他自知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可他许久都没有梦见过他了，或许是时间太长了，又或许是曾经太过熟悉，他每次想温若寒的时候都会觉得很模糊，但在这个梦中的他却异常清晰。蓝启仁想多看看他，他就想趁现在再多看看他也不行吗？
“你这个笨蛋！混蛋！”蓝启仁狠狠的揪着他的衣领，什么雅正涵养他都不想管了，自己遵守了一辈子了，如今快死了也懒得去讲究了。
“……”温若寒无奈的搂住了他，手轻轻的顺了顺他的头发。
“你别再叫我了，就让我在这多待会吧。”就让他在梦里了却残生吧。
“好……”温若寒终于道“不叫就不叫。”说着将他搂的更紧了。
蓝思追一大早进来看望蓝启仁，他看见蓝启仁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睡的十分安详，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只是那毫无起伏的胸膛透却过蓝思追的眼球，撞击着他的心脏。
“思追，叔公怎么样了？”景仪也跟着进来了，看着一动不动的思追，又看向蓝启仁，顿时瞪大了眼睛，心中同他一般。
好一会儿，蓝思追才拉着他跪了下来，二人泣不成声。
深秋不等人，斯人却已矣。
云深不知处上一代的岁月年华终于逝去，蓝启仁带着他们那一代所有的记忆尘封。后人能做的只有缅怀。
云深不知处内到处都是素练白挂，门内弟子也是麻衣素裹。他们都跪在宗祠外面。
魏无羡不由得想起来一个很久都没再提的词，披麻戴孝。原来蓝家人披麻戴孝是这个样子啊，但他却非常不想看到这幅场景。
封棺之时蓝曦臣突然出声制止，众人看着他起身，然后从拿出一块碧青的玉珏恭谨无比的放入棺椁内。他将玉珏放在蓝启仁交合的手掌下，然后又跪回了自己的位置。
“兄长……”一旁的蓝忘机出声望着他。
“叔父仙逝之前手中便紧紧攥着此物，忘机，我想叔父应该是喜欢的。”
“……”蓝忘机敛了敛目，然后跟着兄长一齐朝着棺椁跪拜。
当年的事他们俩都是一知半解，只是看着兄长如此笃定的神色，蓝忘机想，该是没错的吧。
都说人死后七日魂魄会回归来。作为修仙世家的蓝家自然是知晓这句话的深浅的，无论结果如何，都只是图个怀念罢了，他们早早的就将蓝启仁原来的卧房收拾出来了。其实也用不着收拾，蓝启仁洁身自律，孜然一身。房内的一切都十分规整，他们要做的只是像往常一般，简单打扫一番然后自行离开。
蓝启仁的的确确是回来了，他先是沿着云深不知处的石碑一点一点摸索，那上面有多少条列是自己加进去的？他也数不清了，他这一走倒是干干净净，只是那些小辈怕是要难受一会了。
他继续往里面走着，路过回廊，走过药园，去寒室和冰室看了忘机和曦臣，又去了书堂看了蓝家的的弟子们，最后他才慢慢的来到自己的卧房。
推开门，入眼便是满地的红枫，那棵苍郁的枫树如今看上去也是有些萧条，大抵是上面的叶子都快落光了。
蓝启仁往里走了走，突然停住了，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前面。
从树后面走出一个少年，那少年穿着赤纹滚边烈阳袍，剑眉星目俊朗风逸。他淡淡的笑着，眼中仿佛流过万千岁月，一眼万年。
他一手扶着树，另一只手朝他伸出来。
“阿琤，好久不见。”
蓝启仁只觉得心中发酸，眼睛也有些胀，他一步一步的向他走去，然后越走越快，几乎像是在跑了一般，温若寒伸出双手将他接入怀中。
蓝启仁不再拒绝，把自己死死的埋入他的胸膛，久久未能平复。
深秋未过，斜风而来，有枫而落，恍如年少，真是好久未见了。
浮华一生，云卷云舒，好在他们还会相见，好在他们还能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