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黄昏

江南三月，于小楼夜听雨。这本是个特别惬意的事，可我觉得非常难过。我总觉得，应该是两个人站在这小楼。
学刀时，师傅曾说：刀客，有三重境。蕴势，入势，破势。这一切都意味着我的刀必须要快。
可我挥刀的手却越来越乏。刀越来越重了。
三月的雨吹的人心神纷乱。我仍忘不了那日他将我的刀击飞时，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
在二十岁以前，我的世界很简单，所有的事情不过就是拔刀而已。
我七岁练刀，我出刀无所顾忌，一切全凭心意，我的刀越来越快。十七岁那年，扬州无人能敌。十九岁那年，我的刀胜了师傅的刀。我怎能不狂？
我秦淮河岸试刀，邀请众侠客比武，说是试刀，我不过是想争那天下第一刀客的虚名罢了。那时再行侠仗义，号令群雄，好不畅快？
清晨到晌午，无一人能胜我刀法。呐喊者众，我越发飘飘然。
直至黄昏时，我身后传来琴音。那一刻，整个秦淮河上仿佛都静止了，晴空下只余琴音。两岸和桥上的人似乎能看到三月花，六月雨，九月实和腊月飞雪。
“花拳绣腿，你这是打算杀猪吗？”我甚至试刀前都没有注意到这面相柔弱的大叔泛舟而上。我何时曾受过这等讥讽？没有丝毫犹豫，我当即就拔刀挥去。
大叔旋即人似踏风而起，长剑如虹。只听到耳边一声凄厉的嘶叫，宝剑出鞘。在接触到我的手腕时，又仿佛抚琴般柔软下来，只是轻轻一点。
我刀势未绝，刀锋在手，却也只是到此为止了。
“你的刀太沉了…”大叔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江湖之大，大叔用剑之快，剑锋之凄冷。怎会有人不知这等高手？在一众惊愕的眼神中，终于是有人似不敢相信的一阵惊呼：顾意间？
号令群雄？行侠仗义？终究还是夜郎自大啊…谁能想到，他仅仅是一式一招，就将我这武学奇才击溃？那些往日阿谀奉承的面孔，于当下唏嘘不已。
我逃离了扬州城，逃离了江南水乡。逃离了这个令我从骄傲的发狂到羞耻的发狂的地方。
我还能执刀行侠仗义吗？可笑至极！世间苦难繁多，岂是我这废人一人一刀就能天下太平？向来就是抽刀断水水更流，这是江湖，这是世道。我变得不敢出刀，变得有点一蹶不振。我心中一直在想，我的刀为何沉沦？
那就游历山河吧，往西，荆州是个不错的地界。时值江南春光正好时节，街上自是行人纷纷。也就在这春暖人和之际，一身着华服的世家子弟引一众人等将一孱弱秀才乱棍殴打。听围观的百姓说，仅仅是因为这丑陋的国师长子王家恶鬼一时兴起看上了穷秀才的妹妹，秀才不允，这贼人便仗势欺人。他俩本就是相依为命的孤儿，能有什么依靠？秀才被如此蹂躏，骤然间大笑狂叫，疯了。这乱世，寻常的百姓都想独善其身，那姑娘的结局不言而喻。这姑娘呐喊的歇斯底里，我心如刀割。
如果我没有被那可恨的大叔一剑击溃就好了。我一定会带着我的狂傲，毫不留情的拔刀杀人。只是这一次，我犹豫了。
我早已不再豪气冲天，或者说是狂傲？我甚至都不敢抽出怀中的刀，它太过沉重。沽名钓誉的刀太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