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埋泉下泥销骨（二十六）

1937年。
洛珞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笔放下，把纸交给候在一旁的副官，“给江北十六省的守将发报，请他们协防，从速安排。再电令十六师依托有利地形展开阻击，务必为第七师第九师争取三天时间。”
“是。”
副官接过电文来转身出门，一打开门正好碰见颜倾之，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姑娘，副官立正敬了个礼，“大公子，小姐。”
颜倾之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洛珞站起身来微微弯起嘴角，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都安排好了吗？”
“都安排好了，只是，你确定不和我一起走？”颜倾之紧紧地皱起眉问道。
洛珞摇摇头，扭头看着房间角落里衣架上笔挺的军装，浅浅地弯起了嘴角：“你志不在行伍，能早些走也是好的。好在闵棠哥哥一家人也在，你们能互相照顾。父亲已然年迈，我若再走了，军心就散了。卿卿，跟着爸爸和玉姨娘要听话，知道吗？”
小姑娘点点头，洛珞这才笑了，从手上褪下一只玉镯子来戴在她手上，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等国内安稳了，你再回来，到时候，妈妈保证可以每天都陪着你。”
“说话算数？”小姑娘仰起头看着她，与她有七分相似的眉目间满满都是期待。
洛珞重重地点了点头，伸出小拇指道：“嗯，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颜倾之笑而不语地看着母女两人，等两人说够了悄悄话他才轻咳了一声，道：“卿卿，回房间去看看你的洋娃娃都收拾好了没有，快去。”
洛珞的眼睛紧紧贴在卿卿身上，直到她关上门再也看不见，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扭头看着颜倾之，勉强牵了牵嘴角，“卿卿就拜托给你和玉姑娘了。这几年玉姑娘受委屈了，如今，我便把你还给她。”
“为了卿卿，你也要活下去。”颜倾之握住洛珞的手，“她是你们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
洛珞盯着他的手微微弯起了嘴角，轻声道：“有倾之哥哥这句话，我便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颜倾之把一直捏在手中的一个信封塞到她手中，“去见见他？”
洛珞把信封拿在手中反复看了看，眼中蒙上一层淡淡的灰色，这十年，她常有这样的神情，喃喃道：“去与不去又有什么意义呢，十年了，他恐怕早也成家了。”
颜倾之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他就在渭水河边的一处小院子里，从未成家。信封里是地址，你自己定夺吧。”
洛珞把信封折了一折放进包里，站起身道：“走吧，我送你们出城。”
渭城已经到了雨季，烟雨朦胧间一抹水蓝色顺着青石台阶拾级而上，台阶尽头是一扇青黑色的门，朱红色的院墙上伸出几枝合欢树枝来，淅淅沥沥滴着水。
“你在下面等我吧。”洛珞转过身从副官手中接过伞来，轻声道。
石板年久失修有些松动，人一踩上去泥水溅起在衣服上，洛珞低头微微皱起眉，轻轻拂去旗袍下摆上的泥点，加快速度走上了台阶。
洛珞抬起手想要敲门，蜷起的手指在离院门三寸的地方又陡然停住了，她缓缓展开手，轻轻抚上门上凹凸不平的纹路，敲开这扇门容易，可敲开了，她还能走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