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兰草

我跟二花关系还挺好的。你说二花吗？她跟她姐姐大花都是老爷买来陪珠妹儿小姐的。我跟她俩不一样，她俩都是死契。
我是王家的杂使丫头，屋里屋外我都得拾捯。厨房我也经常进，老爷没吩咐的时候，我就帮陈妈摘摘菜烧烧火看个锅，一来二去就跟这贪嘴猫一样的丫头熟了。
这丫头，看着人没多大，心气儿可高着呢。珠妹儿教她们姐俩儿识了几个字，看了几天书，二花就把“书上说，书上说......”挂在嘴边，边说边望着天，还冲着天上那几片动都懒得动一下的破烂儿云笑，好像那是个她过年都吃不上的东西，她得念叨着放在嘴里，才能想像着品尝出一点滋味儿。
我跟她可不一样，我想吃的东西过年就能吃上了。过年吃的东西都是我想吃的，过年穿的衣服都是一大年里最好看的。老爷可从没在这上面亏待过咱们。
我跟三驴办事儿之前，老爷让我回家待嫁，让我跟我那个心气儿高上天的娘好好待些天。我知道我没把事儿办好，但是看在老爷给我准备的一兜子陪嫁的份上，她也不敢骂我一句。
二花有一天中午前儿来了，约莫是午饭之后那会儿。她翻了翻婚礼准备的东西，眼睛都亮了，“兰草姐，这红棉袄可真好看，书上说越红越喜气。”
书上连这个都说了？
“书上还说，你要是喜欢谁就把他半夜叫出来赏月。那首诗怎么说的来着……月上柳梢头，人...人约....人约....哎呀！”她一把拍在自己大腿上，“就是你们在黄昏的时候见面了！”
书上怎么能教人偷情呢？还半夜看月亮！让人发现了都得给打死！二花都是被她认识的那两个字儿教坏了，教得心气儿高，教得不要脸！跟我娘一样。
但是我娘不认识一个字啊……
我不理二花了，她就那么低头兀自地继续说着。
“兰草姐，你怎么能同意这门亲。三驴哥没钱，也没地位，你跟了他窝窝囊囊的。你要一辈子当人家家里的下人吗？！”二花激动地从炕上跳下来，我见她眼里泛了泪花。我也泛了泪花。
我一把抱住二花，放声大哭。夫人对我太好了，我这个狗娘养的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是，我就是狗娘养的！我的心恐怕是被我娘抹了猪油。她被猪油蒙了心，还要我跟她一起受这猪油的干气！她休想！她把我扔进大宅子里受人使唤也就罢了，她还要把我扔狗洞里让我吃狗食！她休想！
二花也跟着我一起哭。她哭什么。
秋天的时候，夫人到底还是去了。她走的时候应该是高兴的吧，家里丧乐吹了一场又一场，夫人怎么着也该听着几个调调吧。
夫人的丧事跟拴柱他媳妇差不多是一块儿办的，家里闹哄了好一阵子。然后就办我的事儿了。
那一年的冬天雪下得大，厚厚的雪把人锁在屋子里头，老爷小姐、大姑娘小媳妇，管他是谁家的祖宗都出不了门。
后来乡上在雪里清出一条道来，供来回的人和车走。老爷打算带珠妹儿去胡家，去拜访教胡家两位少爷的老先生。我听三驴说那是个很有学问的老先生，比老爷还有学问。三驴也是听老爷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