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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方舟 银博】长冬无夏

2023-04-03银灰明日方舟银博银博BE 来源:百合文库
#略OOC#发刀预警
全员打酱油(×)
全员喝咖啡(✓)
可能会有各种奇怪的私设 世界观补全,感谢包涵(鞠躬),介意的话下滑下一篇就好啦
欢迎对写作水平和技巧的批评意见,阿里嘎多√
#文章略长,喝杯咖啡慢慢看吧
↓以下正文
“但你的长夏将永远不会凋谢”
——威廉·莎士比亚
长冬无夏
文·清水桔子
通讯器的提示音响起时,博士正躺在办公椅上入睡不久。滴滴声响到第四次,才把他从错乱的梦境里拽出来,昏昏沉沉地按下接听:“嗯?”
“博士,我是阿米娅。”少女的声线透过电流传到他耳边,“喀兰贸易的银灰先生想和您单独会面,定在四点钟,麻烦您准备一下,我和凯尔希在会客室等您。”
银灰……他怎么突然来了?挂断通讯,博士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和沉沉坠着的太阳穴,啜了口助理砾送来的热咖啡,一不留神被烫了个清醒,手一滑把整杯咖啡碰洒在桌上。砾惊呼一声,马上去找抹布,留他怔怔地看着横流的棕色液体,一言不发。
砾回来擦桌子时看着桌前发呆的男人,叫了一声“博士”,博士这才回过神:“啊,砾,我没烫到。对不起,麻烦你了。”看出对方脸上的忧心,他笑了笑,“我没事的,别太担心我。”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碰了碰砾拿着抹布的手:“谢谢你,赛诺蜜。”
砾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偏过脸不让博士看见上面的浅浅红晕。然而她的担忧还在:最近博士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了,经常陷入疲惫和丧失理智,不得不延长休息时间和加量服用理智液,连凯尔希也对此毫无办法。不过PRTS经过白面鸮的调试,已经能适用于大多数场合,需要博士亲自上阵指挥的时刻已经不多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博士从来没见过银灰。先前的合作是阿米娅出面谈的,而银灰参与的数场战斗,也都是由PRTS指挥的。说起来,这位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先生,不光是喀兰实际的掌管者,还是位能力超群的剑客,闻名泰拉的“银灰”。合作的一年里,他不仅以优惠的价格为罗德岛供应至纯源石,派遣精锐来罗德岛参与战斗,甚至还在切城和龙门多次亲赴现场支援——
为什么?若只是为了他在罗德岛的两个妹妹,似乎不至如此。想起凯尔希说过的“要始终对喀兰的真实意图保持警惕”,博士一下警觉起来,也不管咖啡了,随手拉开抽屉拿了瓶应急理智液,嘱咐了砾两句,便急急忙忙地赶去会客室。
本想早点赶到,喝瓶理智液,再向阿米娅问问情况,不料对方早就到场了。隔着走廊的玻璃窗,博士看见会客室里阿米娅正和一个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说话,而凯尔希立在一旁。他连忙顿下脚步,低头看手表:这才两点四十七分啊,他怎么到得这么早?博士赶紧掏出口袋里的理智液,花了好一会儿才打开喝下,把剩下的包装放进口袋,重新戴好面罩和手套,确认形象良好后,才上前推开会客室的门:“抱歉,我来晚了。”
“没关系,是我记错时间,早来了两个小时。你好,罗德岛的博士。”沙发上的男人开口,声音低沉平稳,然而说的不是泰拉通用语,却是另外一种语言——奇怪,我是怎么听出来的?罗德岛没人说这种话。像是注意到博士的惊怔,银灰轻笑了一声。博士被他的笑弄得有些紧张,连忙开口:
“您好……”
一瞬间,博士自己也吓了一跳,这是他从来没说过的单词——从来没有吗?可又仿佛是他刻在大脑深处的母语,每一个音节都如此熟悉。大概是失忆之前会的语言吧。快速说服自己,他调整好并不会被人看到的表情,走上前去,用泰拉语打招呼:“您好,银灰先生。”
“没想到您还懂哥伦比亚官话。”银灰笑道,“从龙门称霸、泰拉语推广开始,近十几年,这一带都没人说了,上次听见,还是八十年代的事呢。”说到“八十年代”,银灰抬着头,似乎刻意地看了一眼博士的眼睛。四目相对,博士被他幽深的暗灰眼眸盯得不自在,偏过眼光,和身边让出座位起身的阿米娅交换了一个警觉的眼神:这多半不是一场容易的会面。他稳住心神,打着哈哈,在另一侧的沙发上坐下:“啊,也是很久没说了,失忆前的事,我记不太清了。”
“都记不清了吗?”
问话有些突然,语气却很认真。对面的男人身材高大,即使坐着依旧显得魁梧,颇具压迫感。博士皱着面罩下的眉头,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身子。见状,旁边的阿米娅出来解围:“是的,银灰先生,博士在失忆后,除了战术指挥的相关内容,其他事情都记不太清了。请您见谅。”
“失忆。”银灰顿了一下,垂下眼睑,思考了片刻,旋即道:“那真是十分遗憾,您本可拥有更天才的头脑,而且无需日常补充恢复精神的药水。特别是在那东西又难打开又难喝的情况下。”
“……”大概在门外费劲拆理智液包装的样子被他看见了。博士庆幸自己脸上的尴尬被面罩遮住了。
“那么,既然博士来了,我们之间的单独面谈,是不是可以提前开始了呢。”银灰的眼光扫过一旁的阿米娅和凯尔希,语气平和,却在“单独”上加了重音。阿米娅有些不满他的神气,刚想反驳,却被身边的凯尔希拉住了:“当然,银灰先生,那我们就在门外等候。一会儿见。”不等阿米娅开口,凯尔希便拉着她匆匆出了会客室的门,留下博士和银灰对坐在会客室里。气氛一时焦躁得可怕,片刻,银灰首先打破沉默:“很荣幸,能和当今泰拉最著名的战术指挥官见面。只是,冒昧地问一句,为什么您要把自己遮挡得这么严实呢?我还是很期待能一睹您的真容的。”
“啊,这是因为我的病。”博士连忙解释道,“我的体质不是很好,比较怕光。”
“在室内也不能摘下面罩吗?”
博士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的吸顶灯:“这种亮度的话,倒是可以……我只是习惯了。”他不解对方为什么这么穷追不舍,但还是尽量别惹到他吧。他将手伸向脑后的锁扣。咔哒一声取下面罩,露出头颅,“您要是好奇,我摘下来就是了,也怪闷的。”
尽管室内的人造冷光很柔和,博士还是不自觉地使劲眨了眨眼睛,以适应没有镜片遮挡的光线。而就在这时,他发觉银灰的眼光正紧紧地盯着他的脸,甚至眉头微蹙,似乎在认真地辨认他的容貌。实在是不自在,他赶忙偏过脸去:“怎么,您之前见过我?”又补了一句,“要在我没失忆的时候,那就很遗憾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银灰摇了摇头,眼光在他的面容上又停了半秒,便垂了下来,神色如常,“您只是和我的——我的一位大学教授长得有几分相似,是我失礼了。”
突然听见对方道歉,博士有点莫名其妙,不知如何回应,只能赶紧找话题:“那很荣幸。您一定对那位教授印象很深。不知道他是教什么科目的?”
有几秒的沉默。博士不擅长察言观色,但他仍看出对方神情里复杂的成分。或许问错了话题?心里猜不透对方的真实意图,他有点紧张。此前这类接待事宜一向都是阿米娅负责的,他这个失智博士只需要稳坐后方通过意识传输做必要的战术指挥就足够了。可是这一次让他独自面对这么重要的客人……博士意识不到自己忧虑的神色早就挂在了脸上,只听银灰轻轻笑出了声,才把他的思绪拉回现场。
“你这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干什么……看见我你应该微笑啊,我的盟友,我是来帮你解决问题的。”银灰面容俊朗,笑起来十分耐看,但在博士眼里却显得有些恐怖,“他是我的——我在哥伦比亚大学的专业课教授。他很博学,人很好。”
“啊,这不错。”博士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端正神情,随口应了一句。“盟友”这个词从银灰口中说出来,带上了一种莫名的亲近意味,却让他感到不安。解决问题?喀兰的源石供应确实解了罗德岛燃眉之急,派出的战术支援也十分有用。然而他是否还有别的目的?难以放下心中的疑虑,博士犹豫片刻,还是尽量礼貌地回应:“啊,之前的一些事,也多亏了您。我谨代表罗德岛,感谢您和喀兰贸易对我们的帮助。”
“合作而已。”银灰笑道,“喀兰不做无益之事。与罗德岛的合作很愉快,而且还会继续。”说完客套话,他忽然话锋一转,重新盯住博士的脸。
“而我,也会做出我的选择,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说完,银灰站起身,去取墙角衣架上自己的毛皮大氅,不再看博士的表情:“今天就到这里吧,和你聊天很愉快,罗德岛的博士先生。再会了。”
“啊?”博士被突如其来的愣在原地,等开门声响起才反应过来:“那再见……”
这就结束了啊?博士长出了一口气,瘫在沙发上。明明什么都没说啊……银灰老板大老远地跑来罗德岛本部要求会面,就是为了看一眼他博士长什么样子?他回忆着刚才的对话,总觉得银灰似乎还有话要说,而他的神情里,显然还藏着别的情绪。
或许他们之前真的见过?
然而空白的记忆不会给他答案。博士躺在沙发上,呆望着天花板,明白自己的疑惑很多,而能左右的事实在太少。他一个病弱的失忆者,能做的,也就只有在一片混乱之中,做好战术指挥的本职而已。熟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的身体,他自嘲地咧了咧嘴角。
“博士?”
困意上涌,他闭上眼睛,没有应答。
银灰出了门,简单和阿米娅说了两句便匆匆走了,几乎不愿多待一秒,倒是让阿米娅感到奇怪,不知道他在短促的时间里和博士谈了什么。凯尔希进门去找博士,发现博士倒在了沙发上,赶忙唤他,却发现他只是睡着了而已。
罗德岛会客室墙上的时针不慌不忙地挪动着,指向三点二十二分,作着奇怪场面的见证者。
银灰手表上的数字显示一时十八分,突然停住了,熄灭的屏幕映出他沉默的神情。他并未发觉,只是不断重复回忆着白天见面的场景,博士摘下面罩时的样子,再和遥远记忆里的面容做着比对——
居然真的是他。十四年过去,他变了很多,当年让女生们着迷的青春容貌趋近苍老,总是自信十足的神态,也被局促和惊惶取代了。不过他还是能一眼认出来他。
“哥,原来你这么多年……是因为这个啊。”
恩希亚惊讶的声线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便没了踪影。
“不对,不对。”嘴里喃喃着,被压制的想法再次抬头。话题过于复杂,他决定跳过。罗德岛的休息室温暖舒适,窗外是一片平静的海洋,在月色之下微微浮动着银白的碎波。他记起少年时,自己总觉得午夜正是适合回忆和释放情感的时刻,而成年后的他,一如父亲当年那样,多把这种时候用来工作。嘴边浮起莫名的笑意,他躺在柔软的床上,望着窗外像舞台幕布一样压在海面上的墨蓝天空,思维飘远,似乎有意重温少年时的错综心绪。
如果你也是一个成年前从未离开过故乡的青年,你就会理解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雪境之主希瓦艾什家的长子,第一次离家时的心情。银灰——当然他那时还没有这个代号,小希瓦艾什,在家和父亲吵了第一场也是最后的一架,决定独自去上学。在父亲宣布断绝他的经济来源时,两个妹妹偷偷为他筹了路费,送他上了去哥伦比亚的列车。即使是成年后的银灰,也永远忘不了列车经过乌萨斯的广袤荒原时,车轮轧过铁轨的咣当声里,十七岁的他心里热烈碰撞着的喜悦和期待,以及被刻意压制的、对未来的忧虑与不安。
哥伦比亚大学不愧是闻名泰拉的名校。校舍气派远胜希瓦艾什家的庄园,同学们个个打扮入时,说着他听不懂的流行话。久居雪山之下的他和时代完全脱节,对摇滚乐和集换式卡牌一窍不通。还好他的专业课成绩还算不错,源石技艺原理和源石矿化学这两门别的同学学到头秃的课,他总能拿第一名。也许是因为总会想起恩希亚腿上的源石结晶吧,比起三族议会的领导者,或者谢拉格交易所的继承者,他更想成为一名源石学家——就像那位教授那样。 
小希瓦艾什是在新生开学仪式上第一次看见那位教授的。他站在主席台上从容地致辞,不时抛出几个幽默的段子引得满场大笑,再说上几句动人的话换来阵阵掌声。很长一段时间里,学生们讨论的话题全是有关他的:什么天才人物,最年轻的博士,二十五岁,源石专家;什么幽默风趣,长得像某某明星,授课一级棒;什么已婚未婚的,和信息学院阿米娅小姐的关系……
小希瓦艾什隐藏在人群里,假装自己对教授的崇拜和旁人一样。他不会告诉别人,教授曾经私下找他,耐心地开导他“要多和别人沟通”,热情地夸奖他“才华与众不同”;为他跑四五个部门申请特殊奖学金,甚至自己垫钱解决他拮据的经济;推荐他有关矿石病传染的小论文登上一篇青年学术杂志,让周围的同学高看他一眼——这些,小希瓦艾什都不会告诉别人,他把它们藏在心底,连同他关于故乡的思念、对学习的热爱,对教授的倾慕一起。
他有时为自己的心情感到惶恐,有时又会异常激动,就像他十三岁时第一眼看见那个年轻的男侍一样。罗斯特早在三年前就死于矿石病,而教授此刻就在他的眼前,健康而阳光。“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这样对自己说。更何况,父亲又不会知道——何止父亲,所有人都不会知道。
转折发生在大学二年级下半段,初夏时节。某天,小希瓦艾什在交上作业后,发现自己抄诗的纸条一并不见了。惊恐感顺着脊梁爬上大脑,他焦虑地等了三天,等到了下午专业课后教授“来我办公室一下”的命令。走进办公室时,他发现教授正拿着一本打印纸坐在工位上,一看见他,脸上立刻笑眯眯的:“来,希瓦艾什,这是你的作业吧?”
“嗯。”
“写得不错。材料收集得很充足。对源石和天灾的关系这一块理解很深入。不错,看得出来认真听课了。”教授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过呀——”
“嗯?”
“语言水平有待提高!”
“可是,教授,我已经在确保表达准确的情况下尽可能做到语言精炼了。您说的术语的使用,我也很重视……”
“我不是说这个。”教授打断了他,挑了挑眉,从一摞打印纸中抽出了一张特殊尺寸的纸,那是一封彩色印染的信笺,上面写着几行花体哥伦比亚字,“给女孩子抄的情诗,随便乱扔就算了,居然还有拼错的单词?‘狂风吹落五月开的花朵,夏天租赁的日子总是分类’,这叫什么话,连‘短暂’这么简单的词都能拼错,人家女孩子还怎么相信你呀?”不顾学生的惊讶和害羞,教授像平时那样侃侃而谈,好像讨论的真是学术问题。学生本人则深深低着头,眼睛盯着地板,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瞥见他涨得赤红的耳朵尖,教授笑了:“哈哈,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你这孩子总是这样。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年轻人里,读古典诗的人可不多了。我还听说你喜欢古典弦乐和乌萨斯的宫廷小说?有点特别,简直和我们上一代的爱好差不多了。”教授说着,随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黑色硬壳的精装书,递给学生。
“喏,这个应该很适合你,给女孩子写信时可以参考哦。说起来,写信表白这种事,似乎是文科生喜欢干的呢,在我读本科三年级的时候啊……”
接下来的话,小希瓦艾什都听不到了。他只记得那本书的封面上印着烫金斜体的哥伦比亚语“诗选”,记得自己努力压制着喉头的肌肉不让说“谢谢您”的声音过分颤抖,记得夏日午后的斜阳透过一尘不染的玻璃窗照射进来,在教授的头发上投下一片五边形的光影,被染成金色的发丝在空气里微微晃动着,像兽类颤动的绒毛。教授是什么种族呢?他还知道我喜欢那些东西吗?他知道……夜里,小希瓦艾什躺在宿舍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实在忍不住,翻身起来,拿出枕下的《诗选》,抽出夹在其中的那张信笺,打着手电读起来。
“我怎能将你比作夏天?
你比夏天更可爱温和……”
含着少年情意与幻想的“不会凋谢的夏天”,在草木和斜阳里缓慢延展着,最后终结在来自喀兰的急信传递到他手上那一刻。恩雅的笔迹颤抖凌乱,告诉他父亲病危,交易所停运了大半生意,雪境的另外几家已经逼到了希瓦艾什家门口。当角峰突然出现在宿舍门口,急急忙忙地要带他回家时,他终于意识到,那些被中途截留的家信背后,是在他身边暗涌着的恶意,而他自己,永远不可能摆脱“希瓦艾什少爷”这个身份了。
离开的前夜,他在宿舍里很认真地哭了一场。父亲从来不允许他流泪,这是成年来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而当教授和阿米娅小姐订婚的消息传遍学院时,小希瓦艾什正站在父亲的棺材前,头顶海拔三千米万里无云的晴空,红着眼圈和另外两个家族的族长大声对峙。
想到这里时,银灰感到几分困意。回忆对现实来说总是无用的,譬如,父亲的威压曾如影随形让他厌烦,而他如今却长成了父亲的样子,甚至比父亲更甚——爸爸可没有把自己的大妹妹送去极寒的雪山神庙,当作平衡宗族关系的人质,也没有把染病的小妹撒手扔给不明的医疗组织。手表没电了,银灰抬着手,在漆黑的屏幕里看见了自己自嘲地咧起的嘴角,呵出一声。
“过去的归过去,将来的归现在。”
按下心里的一丝犹豫,闭上眼睛,他平稳地入眠。梦里有少年时的知觉一闪而过便不再想起,当然,也不必想起。
两月后,喀兰贸易龙门临时分部,旧龙门式建筑里,助手帮银灰接听通讯器。下午的阳光温柔地洒在眼前的文件上,通讯器另一头,略带戏谑的女声响起:“怎么,银灰老板,还没想通吗?”
银灰心头一沉,但还是笑了一声,顺着她的语气回应:“你总得给我些时间吧?小姐,这么步步紧逼,好像你们很被动一样。”
“被动?谁才是被动的那个?呵,银灰老板,喀兰贸易当下的情况,你自己再清楚不过了。再不决定,可就晚喽。”
“塔露拉,别太拿自己当回事。喀兰贸易的情况,还轮不到你来关心。”
“哦,关心?那我可不知道,银灰老板的亲妹妹,值不值得他来关心。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我知道,你一直在犹豫,不光是拖时间给你两个妹妹找后路,也是因为,那位先生吧。”
塔露拉特意在最后一句上加了重音。
“可现在,一切都晚喽。”她的声线动听,却字字敲打着银灰的大脑,“如果我没猜错,他早就把你忘得干干净净了。而你的小妹妹,现在正在阿米娅和凯尔希的面前,出于她可爱的正义感,把你背地里和我们合作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呢。而接下来,事情如何发展,就要看银灰老板你怎么做啦。我早就说过,不管是整合运动还是罗德岛,都不喜欢两面派。
“那么,再见,祝您好运。”
对方轻笑一声,挂断了通讯。
房间里沉默了几秒,银灰猛地把通讯器摔向远处,单调的滴滴声戛然而止。助理害怕地看了一眼满地的碎片,小心地开口:“老爷,刚想禀告您,二小姐的事……”
“我不是让讯使借交流学习的名义,送恩希亚去莱茵生命下属的学院了吗。那里的医疗条件,不逊于罗德岛。”银灰压着声音,转过身死死盯着助理,对方被盯得心里发毛,颤着声音开口:“是,可是,莱茵生命那边,刚刚来消息说,小姐一个人走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老爷您别急!我们已经派人去找了!可是……”
“还找什么?”银灰一把揪住助理的衣领,像老鹰拎小鸡那样把他提到半空,恶狠狠地看着他,“她除了罗德岛,还会去哪儿?是谁放走她的?又是谁告诉她的?”
“也许是讯使先生……老爷您先放我下来!我马上就叫人去罗德岛!哎呀——”
银灰松开手,助理重重落在地板上,揉着摔疼的后腰大气不敢出。银灰站在桌前,盯着文件上五边形的光影,一言不发。一阵风吹过窗外的树叶,光影被撕碎,他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将文件猛地扫到地上。白纸黑字的合作条款在空中四散飘落,他尽全力压抑着心中翻涌的怒火。
居然被这女人摆了一道。眼下,整合运动与罗德岛正在龙门对峙,塔露拉是逼迫喀兰贸易在二者间做出选择,彻底站在整合一边,而这逼迫的方式……
“这是这个月的源石供应账单。”另一边的罗德岛,博士办公室里,负责供应管理的远山正把一份文件递给阿米娅,阿米娅仔细看过,惊叫出声:“价格涨了70%?”
“是。”远山摇了摇头,“你也知道,自从与喀兰贸易的合作达成后,罗德岛的源石,都是由他们提供的。本来想的是省掉可露希尔这个中间商,节省一些费用,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他们会突然抬价,而且还是在最近,我们由于频繁的战斗,急需大量源石作为能源的时候。而且。”远山咬了咬嘴唇,沉默片刻,决定开口,“我再去找可露希尔,她却说她的供应商也被喀兰贸易收购了。喀兰现在在龙门、炎国、乌萨斯一带搞起了源石垄断,拥有绝对的定价权。而且,下个月,他们还会继续提价。”
“为什么?”阿米娅翻着手里的账单,十分不解,“咯兰有能力收购这么多源石商吗?而且罗德岛与喀兰正在合作中,银灰为什么要亲手毁掉这次合作呢,明明在之前,他还表现出了很大的诚意。更何况,还有初雪和崖心……”
“那当然是因为,背后有人在逼他。”一个淡淡的女声响起,办公室的门忽然开了,凯尔希抱着文件夹走进来,崖心低着头跟在她身后。凯尔希把文件夹啪地一声拍在办公桌上:“博士呢?”
“博士正在里屋睡觉。”一旁的砾小心地开口,“他这几天经常说头痛,总是昏睡不醒,赫默和华法琳来看过,开了药,却没有什么用……两小时前好不容易醒了一次,吃了药和理智液,就又睡着了。”
“把他也叫起来吧。”凯尔希轻轻摇了摇头,“辛苦他为了罗德岛到这种地步。但今天的事,他也必须知道。”她回头看了一眼崖心,对方感受到她的目光,吓得猛抬起头,双眼红肿着,脸上全是斑驳的泪痕。凯尔希心软了,柔声叫她坐下。崖心小心地坐在沙发上,捂着嘴巴,尽力压制着喉咙里的呜咽。
这边阿米娅和远山还不明所以,博士已经从里屋走了出来。他穿着常服,没戴面罩,苍白如纸的脸上有些浮肿,下颏上挂着来不及刮的胡茬,栗色的头发稀疏地贴在头皮上,显出憔悴的病态。他在办公桌前坐下,接过砾递上的温度正好的咖啡,喝了一大口,揉了揉后脑,茫然地环顾众人:“怎么了?崖心?我记得……你不是去莱茵生命那边进修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既然博士也来了。那么,开始吧。”
众目睽睽之下,凯尔希打开文件夹,从中抽出一张信笺,站在房间中央的冷光灯下,朗读起来。
“给罗德岛,给恩雅和恩希亚小姐。
喀兰确实在与罗德岛和整合运动同时合作。而近几个月,塔露拉正在利用喀兰最近的财政困难,逼迫喀兰提高对罗德岛供应源石的价格,试图让喀兰彻底倒向整合运动一边。老爷对此举棋不定。他提出送恩希亚小姐去莱茵生命,是想让她躲开争端,切断与罗德岛的联系。至于恩雅小姐,他也另有安排,只是还未实践。
而我不能再于其中助力了。在罗德岛这段时间,我感受到了罗德岛在维护感染者和抵御矿石病上所付出的努力。凯尔希小姐、阿米娅小姐,博士,罗德岛的所有干员,感谢你们,感谢你们为驱散这片大地上的阴霾所做的一切。我相信,你们和整合运动是不一样的。我无法违背自己的信仰,继续从事之前的工作了。
对不起,我不奢求你们的原谅。我只是想让你们得知真相。
愿喀兰的圣光保佑你们。
(罗德岛干员)讯使 上

刚读完,崖心就带着哭腔开口:“讯使哥哥把我带了回来,交给我这张纸条,就走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会这么做……我不知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办公室里,众人沉默着,只能听见崖心压抑的哭声。片刻,阿米娅坐到她身边,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别怕,恩希亚,这不是你的错。”对方则一下扑进她怀里,把啜泣声压抑在她的大号制服外套以下。凯尔希把信笺收进文件夹,用一贯的冷眼看向博士,像是要他对眼前的场景作出评价——不,仅仅是无奈而已。看见她抿着的嘴角,博士明白凯尔希这次没什么有用的办法,只能看情况再做决定了。
“那个……”
门突然响了,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联络员杰西卡怯怯的声音响起:“凯尔希医生,阿米娅小姐,哦,还有博士。那个,银灰先生正在会客室候着,要和博士单独谈话……”
“什么?他还敢来?”
博士惊呼一声。他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出发怒,于是猛一拍桌子,不料震痛了手掌,声音又变小了:“他这个时候来,是什么意思啊……”
“说不定,是想挽回什么呢。”凯尔希盯着手里的文件夹,耸了耸肩,忽然又抬起头,环顾屋内的所有人。胆小的杰西卡在等她说话,小心地立在原地;远山和砾明白这不是自己该置喙的场合,悄悄退到一边;阿米娅一面给崖心擦眼泪一面看向凯尔希,随时准备听从她的命令;博士本人则拿着一瓶抽屉里的理智液,呆坐在办公桌后不知所措,只等她开口。她的目光最终落在博士身上,看着他苍白的额头、瘦到微微下陷的两腮和深陷的眼睛,看着那双不再闪亮如昨的黑色瞳仁,轻轻地叹出了一口气,开口下令的声音却一如既往地冷厉果断。
“罢了。这一面,是一定要见了。杰西卡,等博士洗漱一下,之后带他去会客室。远山带崖心回宿舍休息。阿米娅和砾留下听我命令。”
下完命令,凯尔希走到博士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辛苦了。”
直到跟着杰西卡走到会客室门前,博士耳边还回响着凯尔希的声音。“辛苦了”。与她下令时的语气不同,仿佛是一句抚慰,又含着无奈的意味。而她深深看向他的那一眼,沉静的莹绿色瞳仁里一瞬间翻飞起的复杂情绪,让他心里骤然紧缩了一下。压在心里许久的疑问再次缓慢上浮:过去的他,究竟做了什么才到今天的地步;而脚下的这座“岛”和岛上的人,又经历了什么?照现在的情况看,也许,他等不到记起答案的那一天了。
“唯有当下而已。”
杰西卡为他推开会客室的门。自嘲地呵出一声,他抬起头,迈步走进门去。迎面撞上一个壮硕的男人,博士认出他是喀兰贸易派遣合作的护卫:“你好,角峰。”
“您好,博士,杰西卡小姐。”角峰弯腰行雪境礼,“老爷正在此地恭候,与您单独谈话。杰西卡小姐,你我就先退下吧。”他直起身看向杰西卡,后者被他的大块头吓得后退了一步:“啊,好,好的……”
会客室的门在身后关上,博士深呼吸一口,看向沙发上背对自己的男人。
“您好,银灰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请坐,博士。”银灰未动分毫,看着博士走到沙发前坐下。这么严重吗?仅仅两个月,他又瘦了这么多。这次的他没像以往那样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银灰看见他搁在腿上骨骼分明的淡黄色双手和袖口露出的枯瘦手腕。不知道他上一次举起试管是什么时候?银灰想到那时自己在教授的实验室里帮工,教授隔着护目镜仔细地观察一块脑细胞切片,嘴里喃喃有词的样子。
“通过源石进行神经重塑,还是会有损失啊。”
“您说什么?什么重塑……”
意识到自己念出了声,银灰轻轻笑了笑:“啊,是我走神了,抱歉。”记忆里的教授和眼前的人完全是两个样子呢。某某明星年老后也会是这样吗?银灰盯着博士的脸,盯着他稀疏的眉毛和颜色浅淡的嘴唇,认真得像是在看一场戏,仿佛只有沉浸在时空交替的戏中,在回忆浸染的幻觉里,才能让他忘记现实的压迫和既成的残酷定局。博士被他盯得发毛,往旁边偏了偏身子,奇怪这个人怎么每次都只会盯着他看:“那个,银灰先生,还是谈谈我们合作的事吧……”
博士清了清嗓子,尽力搜索着可用的措辞让自己显得严谨:“我们——我们新获得的情报是,喀兰在与罗德岛合作的同时,还在和整合运动勾结。这是很……很让罗德岛失望的。我们不会因此迁怒崖心和初雪小姐,她们都是罗德岛坚定的守卫者和帮助者。我只是,代表罗德岛来向银灰先生,向喀兰贸易要一个解释,这样以确定合作还能不能继续下去。”一口气说完,博士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在颤抖。没说错什么吧?他一面在头脑里检查着自己方才的发言,一面拿起桌上的咖啡啜了两口。糟了,好像把理智液忘在办公室的桌上忘记喝了,怎么办……
博士咕嘟咕嘟地喝着咖啡压抑心里的紧张,没注意到对面银灰沉默着,视线依旧落在他脸上,陷入漫长的思索之中。博士一口气喝完咖啡,擦了擦嘴角,发现未得到回应,刚想再开口说两句,却听见对方笑了一声:
“合作。”
博士把到嘴边的话连同口水咽了下去。他发现自己根本躲不开银灰的目光,博士心一横,索性看过去,和他的眼睛对视。那双深灰的眼瞳好像旋涡,深藏着太多未知,未知的思想和未知的情绪,连同银灰本人压抑的气场一同席卷压迫过来,让博士不禁屏住呼吸。然而正在这汹涌的旋涡里,博士却感受到了一丝不同的东西,莫名的熟悉感攫住了他。纸页,试管,少年犹豫的眼神
——正是这个眼神!他是谁?
后脑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博士抱住头,感觉疼痛像一条蛇钻进脑袋深处,沿途留下隐隐约约的爬行触感。糟糕了,刚才该喝些理智液的……
“如果源石买卖也算合作的话,那它当然能够继续——你不会只是为了这个吧。教授,罗德岛和喀兰,你和我之间的合作,可不会轻易结束呢。”
博士没注意银灰在说什么。他捂住后脑,手肘顶住膝盖,在沙发上蜷起身子,尽力忍受着呼啸而来的意识飘忽感和头脑里渐强的痛感。银灰站起身,隔着博士额角的稀疏碎发看见他皱起的眉头,一言不发,只是走到旁边的窗前,伸手拉开了窗帘。
窗外是一片不明的夜,海上的乌云阴沉沉地压下来。银灰拉开窗户的插销,轻轻一推,猛烈的海风一下子灌进来,把桌上的文件吹得满屋都是。潮湿腥咸的气味充斥在会客室里,银灰背对着窗子岿然不动,看着博士颤抖着把自己的身体蜷得更紧。
“教授,罗德岛不是什么乌托邦,你住在这里,也不可能真正逃离现实。罗德岛会客室的窗户隔音效果太好了,我帮你打开,让你也听一听,这外面的风雨声。
“为什么啊……”
一道闪电划过银灰背后的漆黑天空,会客室的灯光在一瞬间全部熄灭了。黑暗里,博士感觉有人坐到了他的身边,用双臂轻轻环住了他的身体。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教授,这片土地的宿命,不是你一个人就能改变的……你用这种方式延续了自己的生命,换来的,只是无尽的痛苦而已。”
博士几乎痛到麻木,他只能勉强感觉到那人正轻手轻脚地展开他的身体,并把他抱得更紧。
“意识传输的方式指挥作战。这多像一个美妙的骗局——我之前三番五次跑到前线,就是为了看一看你的脸——干员们不知道,天才的指挥背后是羸弱不堪、随时可能死去的躯体,而你,把自己的脸藏在面具以下,难道就能掩饰你已经死了的事实吗?我的教授啊!”
又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整间屋子。沙发上,银灰把博士紧紧抱在怀里。博士的脸埋在银灰大氅的毛领,身体不自觉地轻轻抽搐着。只一瞬,屋里重新陷入黑暗,响起银灰激动得略带颤抖的声音。
“教授,你的妻子确实是非常优秀的人物……哥伦比亚信息学界的新星阿米娅,如果我没猜错,PRTS系统就是她的杰作。你们的感情……一定很好,不然那孩子也不会沿用这个名字,以至于我最初以为她是你女儿。然而,如果你太太活着,她也不会认同你这么疯狂的想法吧。
“利用源石重塑人的神经通路,从而‘复活’已经脑死亡的人。这是我在你实验室里帮忙时,你研究的课题。然而我没想到你会把这一套用在自己身上……你果然是真正的研究者,就连死去,也要为科学献身。然而这种重塑显然是有很多缺陷的,留下的是不稳定的神经和千疮百孔的身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你自己啊。
“为什么要只身拯救世界。
“为什么留给自己这么多痛苦。
“为什么,做了这么多,都不能多看我一眼呢……”
银灰放开博士,留他在沙发上抽搐着,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着从窗外灌进来的冷雨,任由雨水打湿了自己的大氅和头发。门外传来阵阵金属敲击的重响,大概是有人要强拆停电的电动门了。银灰弯下腰,拢了拢博士被汗水浸湿的刘海,借着雨光看着他痛到扭曲的面容。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教授,你知道吗。你一些小小的举动,对我产生过什么影响……
“或许,或许我只是你若干学生中比较优秀的一个,毕竟读本科二年级就能跟你进实验室嘛——不过最后也只混了个肄业而已。哈哈。
“而你,对我而言……”
银灰忽然顿住了。他听见外面的响声越来越大。
“教授。”
也许是疼痛达到顶峰后逐渐衰败了,博士停止了抽搐,扭曲的脸逐渐舒展开,但双眼还是紧闭着。银灰捧起博士的脸,跪在被雨水打湿的木地板上,弯下脖颈,轻轻地吻上他冰凉的额头。
“我喜欢你。”
“博士!”
会客室的门被猛地踹开,艾丝黛尔第一个闯进来,火神提着应急灯跟在她后面,照亮了沉默着立在窗前的高大身影。拿着小药箱的赫默和华法琳冲过来检查博士的状况,银灰则悄悄退到一边,随手掩上了窗户,转身向门的方向走去。照明瞬间恢复,惨白的冷光之下,他迎面撞上了凯尔希锐利的眼神。
“银灰老板,其实有无这场见面,结果都是一样的吧。”凯尔希走到银灰面前,仰视他,从他的眼睛里读出答案后便径直向博士走去,不再看他,“我无从知晓你有什么为难之处,我只是确信,罗德岛与喀兰贸易的合作结束了,无论这之后会发生什么。再见,希瓦艾什先生。”
银灰沉默了片刻。他轻轻盍上眼睛,记起恩雅哭泣的脸,记起恩希亚腿上的源石结晶,记起书架上那本落灰的《诗选》里夹着泛黄的合照。塔露拉含着不明笑意的脸在他脑中一闪而过,终结了所有无谓的回忆,他拾起落在地上的手杖,向门口正在等他的角峰走去,走向一个他亲手选择的最终结局。
“希瓦艾什。”
嘈杂的人声里,一声呼唤让他猛然回头。不同于勉强穿透痰液的局促呼吸,那声线沉稳而镇定,仿佛从回忆里穿透出来,直击他的耳膜。他是在叫“银灰”还是“希瓦艾什”?银灰看见博士在一众簇拥他的干员间站起了身,嘴角划起一丝笑意——就像他在实验室里又有了新发现那样——银灰立在原地,看着对面的教授举起枯瘦的手朝他挥了挥:“再见。”
一句,博士应声仰面倒下。医疗干员的惊呼响起:“快!”
银灰在原地停留了片刻,面对混乱的人群,弓下腰,行了一个雪境礼。
“抱歉,教授。
“祝你好运,罗德岛的博士。愿喀兰的圣光护佑你。”
旧龙门式建筑里,塔露拉站在二楼阳台上,面对着远处一轮惨红的落日中,正在升腾的硝烟。傍晚的阳光缓慢地伸展到她脚边,她忽然低头看了一眼手里保温杯,轻轻笑出声:“怎么,霜星,你也来了?”
“这就知道是我来了?看看你而已。”霜星踏着满地的碎纸片和塑料碎片走到塔露拉身边,和她一起看那片夕阳,“大家都忙着撤退,你反倒不紧不慢,是等着被罗德岛一炮轰死吧。”
“你不也在这儿。除了你,还有谁能把我的热咖啡在两秒里冻上?”塔露拉把手里的保温杯倒过来晃了晃,“W和弑君者会把弟兄们组织好的。而如果我这时出现,反倒要面对梅菲斯特那小子。麻烦。”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霜星看厌了景色,回到屋子里转了转,从地上捡起一张纸,随意地念出声:“合作协议(C),甲方:喀兰贸易公司,乙方:罗德岛制药……”她在空中放开手,看那张纸在空气里飘落,“雪境那位倒是走得挺急。你赌赢了,塔露拉。”
“赌。怎么,你也认为我在赌?”
“你当然在赌。”霜星走到房间的桌前,那上面有长剑劈砍的深刻痕迹。她抚摩着裂口边缘的碎木屑,用着她一贯的冷淡腔调,“你赌银灰会在压力下选择我们,而不是彻底倒向罗德岛。那样的话,我们会有更多麻烦。”
“不,不。”塔露拉转过身,摆了摆手,“这可不是赌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这一局,我们一定会赢。希瓦艾什没有选择。”
“为什么?”
“如果你也背着七个亿的债务,你就不会这么问了。”塔露拉耸耸肩,嗤笑了一声,“银灰老板是接受过新式教育,可他在哥伦比亚学的是源石学而不是商科,还只是个肄业。诚然,从谢拉格交易所到咯兰贸易公司,从三族议会到希瓦艾什一家独大,不能否认,银灰很有能力。可是他永远不可能摆脱雪境对他的影响……他不可能明白贷款和债务的实际意义,不可能明白我们在切城胜利的真正原因。”
塔露拉说着,似乎略微激动,赤红色的眼眸烧得明亮起来。
“霜星,相信你也知道,撤退只是暂时的。罗德岛在现在略占上风,但他们改变不了龙门的结局。至于乌萨斯……皇家近卫军的铁蹄再坚硬,也抵不过炮弹和冰环。无论是乌萨斯源石矿,还是乌萨斯银行,我们,都势在必得!”
她把保温杯放在桌上,走到霜星身边,左手搭上她的肩膀,仰起头,像是看到了将来的美妙图景。
“喀兰的结局已经注定。
“乌萨斯再强大,也终将埋于过去的废土
“罗德岛会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而未来,必定属于我们!”
塔露拉将右手放在胸口。
“整合运动万岁,感染者,万岁。”
她合着眼,保持着这个姿势,站了一会儿。霜星冷眼看着她,片刻,碰了碰她的左手背:“大话说得够多了。把你的杯子拿上,快滚吧。等到了乌萨斯,有没有饮料喝还说不定呢。”
塔露拉睁开眼:“那要看公主殿下愿不愿意请我了。记得赔我杯咖啡,热的。”
“随你。”
雪境的狂风呼啸,卷起碎冰和雪屑,猛烈冲撞着书房的玻璃窗。炉膛里干柴烧得劈啪作响,火焰跳动的影子映在玻璃上,落进银灰的眼里。天灾信使在房间中央陈述着灾情,银灰站在窗前,隔着厚厚的毛皮大氅,依然能感到微末的凉意。
天灾信使翻着手里的报告书:“现在是十二月,同比去年平均气温下降了10.4℃,而截止到现在,整个冬季的平均气温下降了7.3℃,极端气温出现的频率升高了十三个百分点,降雪概率……”
银灰听他把话说完,问道:“这么说,谢拉格的气候会越来越恶劣,最终到毁灭一切的地步?”
“也没有这么严重……但情况总是不容乐观。”天灾信使合上报告书,摇了摇头,“即使是‘净土’,也逃不过天灾的威胁,这影响来得相对缓慢一些,但也是可以预见的。银灰老板,最坏的结果是,现在这个温度,将一直持续到明年七月。从前谢拉格的夏天只是短暂,而这一次……谢拉格,可能没有夏天了。”
“我知道了。”银灰点点头,上前握了握天灾信使的手,“我会根据情况做出对策的,谢谢您的预报,辛苦了。一会儿我让人带您去客房休息。”
天灾信使走后,银灰独自站在窗前,指尖触上冰寒的玻璃窗。山上的圣殿一定比这里更冷,不知道恩雅的屋子里,壁炉是不是烧得足够暖和?是时候再安排一次仪式了,远远看一眼她披着狐裘和彩带的身影也好。他们大概有十年没有说过话了吧,银灰已经不记得初雪吟唱经文时的声音了,相反,崖心带着哭腔的嘶喊,只要闭上眼睛,就会在他耳边回响。
“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我不该因为那张照片,因为你那些话,让你和罗德岛联系起来的,这是害了他们!是我的错,我的错……”
“我之前甚至还劝姐姐理解你的难处。现在我明白了,你就是这样的人……为了利益,不择手段……”
“恩希亚·希瓦艾什死掉了,被她哥哥杀死了。活下来的,是罗德岛特种干员,崖心!”
“老爷?”
银灰睁开眼,看见身畔角峰担忧的眼神,轻笑了笑:“我没事。天灾信使先生安置好了?”
“已经歇下了。老爷,还有两件事要禀告您。”
银灰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第一件。我们联系到了卡西米尔的一位太太,她自称是讯使的表姑母,愿意接收他的骨灰。”
“好,具体的事你去处理吧,记得给她一笔钱,数目你看着办。”那个用谢拉格宗教传统的“献祭”方式结束自己生命的孤儿少年,也陪伴了他不少时间,现在有了归宿,还好。
“至于第二件……”
角峰忽然顿住了。
“说。”
“老爷,这不是一件好事。您心里有点准备……”
“我让你说。”
“罗德岛的博士……在上个月去世了。”
银灰后退了一步,垂下眼睑:“意料之中。夏秋之交我在龙门见他时,就能预料到。好了,天色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辛苦了。”
角峰行礼离开,带上了门。银灰拉开窗子插销,迎着扑面而来的风雪站了一会儿,直到脸颊冻到麻木。那一天的景象又在眼前复现,他关上窗户,抖落发上、肩上的雪,在倒映的壁炉火光里看见了教授挥动的枯瘦右手。
“再见。”
银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膨胀的青筋之间,一颗豆粒大的源石结晶刺破了皮肤,露出尖尖的末尾。它比两个月前大了足足一倍,家庭医生说,如果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可能会影响到银灰老板握剑。
他盯着那块结晶看了一会儿。之后,他走到书柜前,拉开玻璃柜门,从柜顶取出一本书。中等厚度,刚好拿在手里的大小,硬壳表面烫金的哥伦比亚语标题“诗选”微微磨损。他翻开扉页,被撕碎又重新拼合的照片出现在眼前,十八岁的小希瓦艾什在教授身边腼腆地傻笑着,像个大男孩。照片和书页都微微泛黄,银灰小心地翻到折角的那一页,抚摸着再也压不平的页角,轻声把那首诗念出来。
“我怎能将你比作夏天?
你比夏天更可爱温和;
狂风吹落五月开的花朵
夏天租赁的日子总是短暂;
……
但你的长夏
将永远不会凋谢……
……
只要人们在呼吸,眼睛看得见
我的诗就活着,使你的……”
有什么东西哽在他的喉头,他看见书页上圆润的泪滴。
“使你的生命永续。”
【END】
全文1.5w字,包含剧情拖沓、用词重复、人物崩坏等种种问题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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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网络,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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