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次方】皇上,满蒙联姻乃是旧俗~ “朕要去接朕的小狼王回家啦!”
末乙是这宫里伺候久了的老人了,先帝在时,他便是主子身边最得脸的奴才。后来太子即位,他又被拨去服侍小主子。末乙七岁时净身入宫,算到如今也有一甲子的光阴,他从小心思活络,最擅体察主子的心思,平素又是个知冷知热的细心人儿,因而颇得先帝与小皇帝的喜爱。这几日,末乙明显地感到,万岁爷心里头藏着事儿。
木兰秋狝以后,和硕亲王向朝廷请命留在了伊克昭盟,待族中情形明朗再行回京复命。小皇帝看了奏折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命人将鸽房精心喂养的信鸽一连捉了七八只来,临别前特特地给亲王留下。末乙有心提醒道:“皇上,车驾司底下的驿骑个个都经过了千挑万选,脚力好的一日能行千里。您若有书信要给王爷,大可遣他们去就是了,何必还要用鸽子呢?”小皇帝一手扶着礼舆四周的辕杆,一面伸长了脖子朝送驾的队伍里不住地张望,直到那人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小皇帝方才转过身子,轻哼一声不屑道:“你知道什么?倘若不是再等上几月才到鸿雁南迁的时候,朕也犯不上抓这些鸽子了。”大雁也好,鸽子也罢,云中谁寄锦书来,小皇帝总是私心盼着,那人就算再如何不通风月,也能略微解得自己的一点动人情肠。
起初,鸽子总是隔三差五地飞进宫墙,飞入皇帝的养心殿,小皇帝每每见到天边那一点洁白,都会乐得与黄发小儿一般无二。亲王的汉字写得歪七扭八,以往太傅见了总要皱紧眉头斥一句“春蚓秋蛇”,然而咱们的万岁爷却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哪怕只是豆腐干大小的一页纸,他也要一字一句反复回味,看完之后再小心地折叠起来,放在自己最贴身的地方。可渐渐地,鸽子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反倒是来自关外八驿的紧急军报日甚一日的频仍起来。
天山准噶尔部首领率兵东出喜峰日,侵入漠南蒙古,大军盘踞在骆驼城内,以乌兰布通峰为界,与清廷分庭抗礼。和硕亲王所辖鄂尔多斯七旗也被置于豺狼的爪牙之下,生死存亡关头,往后退一步,让出的就是全族人的性命,还有大清朝的气运。这个道理,小皇帝知道,亲王也知道。那天,鸽子最后一次落在小皇帝的掌心,给他捎来了记挂许久的人的音讯。这次,亲王只在信笺上画了一个左手指天的小人,身后卧着一条气绝的草原狼,在那畜生的身上,迎风开出了一簇格桑花。
老内监亦步亦趋地跟在小皇帝身后,歪着脑袋偷偷瞧了许久,始终不解画中深意。“皇上,当奴才的眼拙,王爷他……这究竟是何意?”半晌,老内监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大着胆子问道。小皇帝手里攥着那纸薄薄的信笺,眸光深远中还带着一丝浓得化不开的缱绻:“朕以为朕能守得住老祖宗的江山,也能守得住他。谁成想,临了还是他在替朕守着大清的百年基业啊……”末乙眼观鼻鼻观口地恭顺道:“皇上要是不舍,未必得放王爷去冒这个险,咱们大清有的是能领兵打仗的好儿郎,您……”
“能领兵的是不少,可熟悉漠南情势、又能在蒙古铁骑中立得住威信的,就只有他一人了。”小皇帝不待他说完,便斩钉截铁道。老内监唯唯诺诺,心说咱们的万岁爷可不是只知风花雪月昏了头的君王,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和硕亲王在那张亲笔信的背面还画了一个挥舞着拳头的小人,小皇帝又知道了:自己要是不放那人去,便要吃他一通拳头了。“真是个小狼崽子!”万岁爷嘴上笑骂着,心情却跟当日在朱雀街口吃过了枣泥金丝糕一样,甜香满怀回味无穷。再后来,末乙发现咱们万岁爷不知什么时候新添了个毛病,那就是不论早晚,动辄便站在菱花窗前,目视远方,这一站往往就是两三个时辰,他几乎要疑心,自家小主子再这样下去,怕不是要站成一尊“望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