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德的预言》番外 夜谈（2)

 
你经常照镜子吗，莫德雷德？
我在屋顶下度过的时间远比你想象的要少。在荒野中行走的十数年间，只有在偶尔遇到的山泉溪水中我才能看到自己的样子。所以，我没有照镜子的习惯。
而我的面孔早已经被诸神选定，甚至头发和胡须都不再会增添或减少一根。面对每一年都一模一样的面孔，镜子对于我来说没有意义。
我在等待你的冷嘲热讽。
一切智慧的由来都要靠嘲讽和批判，你的这种讽刺才是令人感到冒犯的。
但是，这件事情上，我还真的没有嘲讽的心情。我的白发又多了一根，莫德雷德，这让我想到我的年纪已经超过了我的养父，德莫西斯.奥古斯都。很可能我将成为帝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因为无人继承我的位置。如你所见，我甚至还没有一位皇后。
我忙着守护巴克斯，直到望进镜子的一刻才知道，我守护它的时间不像想象的那般漫长。
所以出奇的，我第一次开始好奇一个像你这样拥有永恒青春的人的想法。我希望知道，我一直嗤之以鼻的长生愿望是否真的如我思考得那般不堪。
首先我得说你说了假话，奥勒留。你应该是羡慕的。你身边有一位也是如我般青春常驻，而你绝对不舍与其分离。
 ……
在她身上的是诅咒而非祝福，这和你有着天壤之别。她的寿命，甚至可能比我一介凡夫俗子还要短暂得多。
不过你的质疑的确回答了我的疑惑。
我能否让你详细说说？
我从不畏惧死亡，帝国的哲学家们早就帮助我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们告诉我，死后世界，并非天堂与地狱，而是根本不存在的虚无。灵魂不管其本身存在与否，不管文学上如何粉饰存在于某种意义上的永恒，死亡终究是不可逆转的，生来注定的命运。
于是我明白，那不可直视的名为虚无的深渊必将到来。所以面对深渊，唯一的补救便是将终将衰朽的生命用来建立永恒不朽的成就。从这个意义上说，正是死亡让生命有了意义，让人类不仅仅是贪于享乐的蛀虫。我的每一天都因为随时会降临的死亡充满活力。
那么，由着这一点，我们得到的结论便是，倘若没有死亡，那么漫长的生命势必会招致堕落。换句话说，没有死亡这份礼物的异类，根本就是与我们有着完全不同的道德的怪物，或许在更多价值上可以达成共识，但光是想象那种单调的日复一日的毫无波澜毫无忧惧的生活，便足以让我感到羞耻。或许还有怜悯。
那你的答案是——
我知道了长生的另一种好处。我是说，我的生命里并非只有征服。我至少还有少得可怜的幸福，去陪伴的幸福，去让他人幸福的幸福。
而要想陪伴，我需要足够漫长的生命来等待和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