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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乙己的诅咒

2023-04-02鲁迅狂人日记呐喊思想孔乙己随笔 来源:百合文库
原本以为自己是看客,最后发现我们都是孔乙己。
距离孔乙己在1919年4月《新青年》第六卷第四号首次亮相已经过了整整100年。我一向很厌烦各种官方对于鲁迅作品的过渡解释和别有用心的曲解,但是作为小学课本中出现的人物,我对孔乙己和他那茴香豆还是印象深刻的,10年过去了,如今再看孔乙己,虽然还是能够轻松笑出声,但是愈发感觉,孔乙己虽然“大约的确死了”,他的那个身影化成一种诅咒,一直出现在我的梦中和生活里。
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在那个被革命洗刷后的中国,算是一种守旧的“特立独行”。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现在的年青人身材肯定比孔乙己要高了,时常因为加班和学习弄得脸色青一块白一块,皱纹间可能是没有伤痕,但那副表情也比伤疤好看不了多少。他穿的虽然是长衫,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现在这年代,衣服是没必要补了,洗也可以由洗衣机代劳,但是在职场官场,一群人也是几十年穿着同一款式的西装革履,即使是大街上也到处看到各种“撞衫”的惨剧,孔乙己那个年代讲不了时尚,但我们也时尚不到哪里去。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之乎者也,叫人半懂不懂的;现在的人,不但没有比孔乙己好多少,还多了新的玩意,除了那些卖弄国学玄学,穿着仿制古装满口之乎者也的商人,还有一种满口洋文和什么深奥词汇的“大干货家”,但是要他们解决个实际问题,就开始支支吾吾了,就解决现实问题,他们水平和孔乙己也是差不多档次。
因为他姓孔,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上大人孔乙己”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孔乙己;10几年前网路上还流行翻古诗古词来给自己取什么字号的“文人雅士”,现在这风气倒是不兴了,不过流行把什么名人名言摘录在自己的空间微博里,头像选一个自己偶像人物的,敏子最好是半文半白,或者干脆来个外文显示自己与他人不同的,我们不知道孔乙己真名,现在的人却开始不在乎自己的真名,古人取字号为了个吉利,恐怕现在网络文化也超不出这个范畴。当看到孔乙己满身添了心伤,店里的人都取消他,可孔乙己还不依不挠得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当然,孔乙己是个旧时代的读书人,在帝国时代可是离当官只差一步的,当然承受不了这样的“诽谤”,现代的知识分子,有良知的确有不少,但也有很多肚子没有墨水,还总幻想着飞黄腾达的“读书人”,他们喜欢预测未来,喜欢抱怨社会,所以每当外界不和自己愿望,就摆出一副“我读过书,怎么能和那些暴发户比”的腐朽之气。
当然孔乙己做得更绝,他是去偷书被抓了,但是他还是死鸭子嘴硬:“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窃书这事情,放在现实里大多被认为是抄袭这种不光彩的事情,大多数人都对此立场鲜明,但很少有人认识到,我们大多数人都只是在“窃书”:只是搬运别人的“干货片段”,总是买很多书却不去读,总是临时抱佛脚之后把所有知识忘得一干二净,最后失败了还总是给自己找借口:“我是个知识分子,只是时运不好,没天赋罢了”,有几个能意识到自己只是靠“窃书”逃避现实的焦虑呢?
鲁迅写道:孔乙己原来也读过书,但终于没有进学,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现在大学生很多,都觉得自己算是“进了学的”,但大多数人都不会拿学到的知识“营生”,最后愈来愈穷,选了自己不喜欢的工作勉强度日,在现代语境里估计就比真正的讨饭好上那么一点了。幸得孔乙己写得一笔好字,便替人家抄抄书,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喝懒做。坐不到几天,便连人和书籍纸张笔砚,一齐失踪。如是几次,叫他抄书的人也没有了;当然,现代大学生总还是有那么一张文凭的,所以靠给人打打工做个小职员也是能够混饭吃的,但是大学生的脾气也不比孔乙己好,仔细反省一下我们自己,难道就没有在学习工作中好吃懒做,得过且过的吗?孔乙己闹失踪,现代人闹跳槽,带着所谓的“工作经验”跳来跳去,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到了最后是“抄书”都不得的了。
孔乙己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窃的事,但在文中那家店里,却总是规规矩矩记账从不欠费;偷窃这事情我相信不是每个人都会去做的,但为了生计违背自己良心却是时常的,我们也常看到这种人:明明赚不到钱,在亲人和朋友面前却总是显得慷慨大方,一掷千金,最后苦头自己受。这也是中国人特有的死要面子活受罪,不只是底层没教育的,连自称知识分子的一些,也没有学会克制和与人交流,最后面子上和孔乙己的账目一样干净,背地里估计“被打折了腿”。
有人质疑孔乙己究竟是不是秀才,因为他一官半职都没有,每到这时候,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类,一些不懂了。我这种大学生也时常被质疑有没有那么高的教育水平,因为我没钱没工作,当然,我也只能学孔乙己,嘴里念叨一些什么历史散碎知识,什么哲学,心理学这些自己都不懂得东西,然后全部塞在我的文章里,我相信还有许多人也是像我一样的。不过,网络年代就有这个好,只需要在群聊里扯开话题,很快“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仿佛都忘了各自的窘迫。
孔乙己喜欢逗孩子,拿茴香豆的四种写法来显示自己的才华,然而碗里的豆子不够了,他却要捂着碗,嘴里念叨着“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这才华正如孔乙己的才华一样,能够卖弄不能营生,现代营生倒有了这种玩法:卖弄才华,很多公众号或者“知乎大神”,也是这样卖弄自己的才华来套利,就像是茴香豆四种写法,总能让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看着好奇,但是他们知识储备是有限的,到了瓶颈期,也会念叨孔乙己的那句名言,然后那些听众就和文中的孩子一样,“笑声里走散了”。他们觉得能靠这种吹捧变成真正的有头有脸的人,但是大多数时候他们和孔乙己一样:
他们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孔乙己还是那样过着,直到他偷到丁举人家里,被抓了起来,先写服辩,后来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卖弄学识的人,遇到了真正的大师,会变得哑口无言,遇到地主和权势,又不懂得权衡自己的力量,总是梦想着能靠什么标语和梦想空手套白羊,孔乙己好歹亲自去偷了,现在大多人只是站在原地,指望着已经跑到终点的人,回过头来和他们站在一个起跑线上。
不过孔乙己还是大难不死,在那个秋风凌冽的日子,一身狼狈地回到了酒馆,拿着手上的“现钱”换热酒喝,就和现在的年青人在梦想幻灭后,只求“混口饭吃”;但是他还是不肯承认自己是偷东西的,让别人“不要取笑”,但是这个时候的他已经一点点资本都没有了,所以酒馆的众人肆无忌惮得取笑着他,他也哑口无言。就和很多人,读书时候得了多少奖项,论文写得再怎么好,不懂营生,最后只能回想自己的过去苦中作乐,就算别人嘲笑自己的无能,自己也是无可奈何。
孔乙己从破衣袋里摸出四文大钱,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不一会,他喝完酒,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无数人都该有这种体会,这种无可奈何,这种哑巴吃黄连的痛楚。只因为自己是失败的,孔乙己在这个时候已经失去了翻身机会,现代社会中这样挣扎的人,却也不比孔乙己好上多少。
但是终究还是有人记着孔乙己的,因为酒馆老板还记着“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但是孔乙己一直都没有来,他大约的确是死了。孔乙己若是真的死了,倒算是脱离苦海,但酒馆老板若是死了,酒馆没了,酒客全部走散了,就没人记得孔乙己了,他就是真的“死了”,这是社会性死亡,现在的很多”网红”,牺牲的“英雄”,没过多久就被信息大潮给冲走了,绝大多数时候,我们害怕的不是死,而是被遗忘。所以我们疯狂追求金钱和名利,但是到了最后,照样还是被遗忘了,假若我几个月不在网络上出现,我恐怕也是社会意义上的“被死亡了”,因而现在只有两种结局:要么被遗忘,要么累死在攀比的路上。
近代至现在,解析鲁迅多把他当成烈士,甚至是哲学家圣贤。我认为这完全是本末倒置,政论如此还能解释得通,普通人还这样想就是被毒害过久了。鲁迅先生是个文人,但他首先是一个人,一个普通人,一个在战争年代只能躲藏于租界里,连杂文也只能冠以“且介亭”聊以自慰的无力文人,鲁迅读过私塾,他也曾幻想着能够靠此飞黄腾达,或者至少以此营生,但遭遇国破家亡,他留学海外却对国民本性产生怀疑,他感到自己和孔乙己一样,是旧时代的产物,他害怕自己成为那样的人,于是他支持新文化运动,支持共产党,以此希望能够赶上新时代的潮流,他写小说,做翻译,希望靠着自己所学到的东西救民族,救国家,但他一个人的努力在那种洪流中是渺小的,所以到了最后,他还是陷入了低谷:他缅怀逝去的烈士同志,并且恪守自己的观点到了一种不可理喻的地步,最后累死在了内外交困之下。
鲁迅描述得最多的就是孔乙己,如果他没有那样得想法,那样得处境,是不可能描绘得那么出色的了,现在人去解析主角,解析看客和酒馆老板,是出自一种文字的猎奇,我认为这与鲁迅先生的原意是不相符的。鲁迅写出了孔乙己,只因为这是他内心不想成为的样子,我们后人读孔乙己,觉得背后发凉,不是因为孔乙己多么腐朽,多么可笑荒唐,而是因为他是我们内心挣扎,人性弱点的具现化,我们嘲笑孔乙己的时候,反过来,他也在诅咒我们所有人。
参考:《鲁迅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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