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

电梯里映在四壁上扭曲的人影在她的眼里拧成了旋涡，各种颜色幻化的盘旋的彩带泛着金属光泽。她站在搭乘电梯的客人中间，一只脚费力的踮着，身体的重量压在细细的鞋跟上，感觉摇摇欲坠。
在众多客人林立的密闭窄小空间，她不敢伸出手去扶住哪里。身边散发着体温的陌生人化作带刺的巨型植物茎干，从她四周拔地而起，高耸地矗立着。茎干上不断长出同样带刺的枝蔓挤压的她几乎没了空间。她看到盘旋的彩带从电梯间壁飞了出来，钻进密布的枝蔓间隙，蛇一样扭动着盘绕到她的身体上，箍紧了她的手臂、肩、臀与腿。重心后移的刹那，温柔的女声开始播报楼层。高大而粗壮的巨型植物瞬间融化为软糯糯的暖流，从她左右及后方涌动而出。
最后一个从电梯出来，在宽阔的大厅里，有点微微的凉意。
下班后，几条微信消息刷地一下推挤在手机屏幕上。她习惯性地用左手大拇指滑了下圆圆的按键，大拇指上的指甲油还是新涂的鲜红色，艳艳的。解锁后，微信聊天界面跃出：
温先生：下班了吧？
温先生：有约吗？
温先生：应该没别的事情吧你...
温先生：一块吃晚饭？
温先生：x店靠窗，来了打电话给我
温先生：我想说些事情...
她在Y城呆了有十年了。从大学到工作，她一直盘踞在这座梦幻而繁华的城市。人有时候真奇怪，她想，偏要从生你养你的地方离开，一头扎进本来就不属于你的世界，还要在这陌生的世界里设置未来的选项，努力把它变成心底的家乡。可是她不愿意回去，像很多人一样，也不能回去。录取通知书上赫然印着Y城某所大学的名字时，她深深的长吁了一口气，然后才开始激动起来。她还记得，那晚在客厅略显昏暗的灯光下，爸妈和自己围坐在那方窄小的茶几边，对着上面摆着的四五道菜叽喳个不停，几双筷子从各自的方向伸向另一方，互相交错，每个人眼里都闪动着异常明亮的光。睡觉前，她蒙住被子，悄悄地抿着嘴笑了。
她缓缓走在湿漉漉的街上，街灯映在地面上，混合着汽车尾灯、高大建筑投下的五彩的光，显得斑斑驳驳。一晃很多年过去，真得很久了。她双手插进毛呢大衣的口袋，柔软的料子洗的多了可能毛糙起来，扎得她的手直痛。这件大衣是他送她的礼物。两三年了，一到深秋天气转凉加剧时，她总会穿着这件驼色双排扣的外套，节假日搭配牛仔裤和纯白色运动鞋；工作日搭着黑色紧身裤和黑色小高跟鞋。这件衣服为她在这座城中隔离出一小块温暖的空间，给予她优雅从容的自信与一份小小的骄傲——毕竟这件衣服价格不菲，又款式大方，当然，还是他送的。几次过年回家去，她甚至脱下新买的时装，披上这件大衣，踏着小高跟去微笑面对那些挑剔又虚荣的七大姑八大姨。还有一次，她戴着一块新表回家，低着头晦涩地给母亲解释送表人——当然也是他。席间，她热情地招呼着各位叔叔婶婶，被询问到手表来历时，她忍不住说了几句关于他的话，嘴边的酒窝不自觉陷了下去，人也陷进了幸福里。
在Y城闯荡的这些年，她去过猎头公司，也打过不少零工，走得跌跌撞撞，偶尔也磕得头破血流。租住的公寓由离市中心近的三人间变成两人间，最后变成快要离开Y城的外环的单人间，真的变成沧海一粟。渐渐她明白，人不只会在《爱丽丝梦游仙境》里才会变得那么小。后来两个渺小的人相遇，开始互相取暖，互相依偎。他的境况稍微较她好一些，是一家小企业的经理，收入不够在Y城买房，但也算稍微够到中产阶级的边沿，租房过着潇洒生活绰绰有余。他兢兢业业，勤奋上进，时常有不少点子冒出来。两年前，他请她共进晚餐，并向她展示了一幅宏伟蓝图——他决定和她一起创业。囊中羞涩的她还是对他的计划深深叹服，很快就从不少亲朋好友那里帮他筹集了一笔资金。当他带着她走进装修好的那一层工作间时，她转过头对他笑着说：咱们以后只招海归博士！他听了哈哈大笑。她拍了拍崭新的办公桌，说，以后别人就要听我们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