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语-男少主系列-霸王别姬]此去经年（2）

翌日，姬老板坐在晨光中哼着唱腔勾脸，只听得外面一阵骚乱，一个传话的小厮跌跌撞撞跑进来，喘着粗气对姬别忆说：“嗨呀，姬老板！听说伊少爷的军队被调走了，调去前线了啊！听说，听说……回不来了……”
姬别忆闻言手一抖，直直在脸上抖出滴朱砂泪来，转头见小厮，却骇得小厮一激灵，心说这姬老板乃江州一代名伶，从来都是风风光光的，哪想得这憔悴样：秀眉微蹙，双目泛红，加上偶然点上的那滴朱砂泪，活活就是一副泣血的样子，吓得那小厮腿一软，直接就给姬别忆跪了下去：“姬老板！你可别想不开啊！咱们这园子，还得靠您撑着呢啊！”
“出去吧……” 姬别忆声音嘶哑，就好像空了很久的一间屋子突然有人推门而进，夹杂着惊起的灰尘和腐朽的气味。

小厮退下，姬老板拿笔的手还停留在半空，放也放不下，想画却也再也没有力气，只是呆呆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镜子里那人十分的狼狈和残破，像是被抽去了灵魂的精致木偶，只剩个壳子了。
怎么这样迟钝？明明想到了他点了他最不爱听的霸王别姬，那时候自己心里已觉蹊跷，怎么就不去问一问，怎么就不去拦一拦，说不定他就不去冒这个险了；昨日虞姬身披鱼鳞甲，头戴如意冠，对着他的霸王到别，谁想到……竟是真的到了别！
“愿大王……此去，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一日，园子里照样营着业，姬老板和随从的小徒弟坐在安静的某处瞧着进进出出的人，让他突然有些恍惚，竟在眼前朦朦胧胧的出现了那人的身影，定睛一看，却又没了。

果然是又落了一场空。
忽然闯进来一队日本兵，为首的照着姬别忆的方向就走过来，对着他行了一礼：“姬老板，不知道上次说的事，你考虑好没有，少佐在等着你的回复！”
姬别忆没有理他，倒是身边的小徒弟开了口：“我师父嗓子坏了，唱不了了，长官请回吧。” 
为首的日军头子耐心快被消磨掉：“上次你说手脚受伤，不能上台，这次你又说嗓子坏掉了，我看姬老板是故意不想配合！” 
小徒弟还想说什么，却被姬别忆摆手拦住：“那你就回去告诉你们少佐，我确实是不想配合，我不想给他唱。” 
“师父……” 
日本兵抽出军刀来架上姬老板的脖子，他却是面无所动，日军头子忍着恼怒道：“少佐爱惜姬老板的才华，不会取你的性命，少佐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会打动姬老板，让你心甘情愿的，为少佐唱戏。”

说罢，带着一队人又走了，身后的小徒弟吓出一身冷汗，可算是松了一口气：“师父，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啊……”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管事的老板擦着满脑门的汗从小门进来，吞吞吐吐的对着姬别忆：“那个，姬老板啊……今天没挂戏？”
“嗯，没有。”
“今日里，都吃的些什么啊……”
姬别忆抬眼看他，瞧出了他嘴上别扭着，有话说不出，便直接点他道：“有什么事大可直说。”
“姬老板！”管事老板听着话却是一下子瘫在地上，“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身子……前线传来战报，伊少爷……伊少爷他！”
“他死在前线了啊！” 
那天姬别忆才发现，原来最想念的那个人死了之后会是这样的感觉：阳光刚刚好，晒在身上叫人舒服得紧，今日来园子的人好像比往常多，茶也沏得比往日香，别人看着都喜笑颜开的。

可是这都与他无关。
诺大的江州城里，只有他一个人心里遍布颓垣败瓦， 藏了一个回不来的人。
死了死了，就是这种感觉吗。
“小五，” 姬别忆突然叫着身边的小徒弟，“去请少佐来，就说我想开了，今夜我为他备了出戏，定好的十根金条一根都不能少。”
“啊？是，师父……”
小五心里纳闷：师父怎么突然就答应了呢？还要了钱，师父缺钱吗？师父怎么能给日本人唱戏呢？算了，师父肯定有师父的道理，师父总是对的。
入夜，小园子里闭了所有的戏，观众席里一个人都没有。姬别忆早已扮好了坐在后台，对着镜子发呆。
“师父，少佐他们都来了，这是金条……”
“知道了，你拿着它，去东街那家首饰铺子把我定做的那副头面带回来。” 

“好嘞师父！” 
没有锣声，没有鼓点，身穿鱼鳞甲的虞姬就那样手持双剑上台来亮了相。 
“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怎奈他十面敌难以取胜……”
这时候却见虞姬下场，手捧两支烛台而上，不懂中国戏的日本兵并没觉得蹊跷，只是入神的看着台上绝美的人儿。
“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妾妃何聊生！”
虞姬松手，烛台落地，点着了他脚边的引线。
台下早已布好了火药，正要把那群禽兽恶魔炸上天。
日本兵这才发觉大事不妙，左右慌乱起来找出口，台上的虞姬捡起脚下的长剑，横在颈间：
“大王啊……” 

小五兴高采烈的捧着一副珍珠点金头面出了东街，只听前方一个炸响，吓得他差点摔了，回神看去，竟是自己家的园子炸了！
“师……师父！”
小五子长跪在地，对着火光漫天之处重重的叩了个头。
抗战结束
一个瘸着一条腿拄着拐杖的青年摇摇晃晃的来到江州，推开了破败的伊府的大门。
昔日风光的伊府如今已是人去楼空，没有半点生气。青年整顿好之后一瘸一拐的走向熟悉的小园子， 等着他的却是一片废墟。
“这……怎么回事……” 
“伊……你是伊少爷？” 背后好像有人在叫他，“不，不可能，伊家的小少爷早就死在战场上了……”
伊经年转身辩着来人，眉目间有些熟悉，脑内灵光一闪：“你是……你是别忆的徒弟？”

来人见到伊经年，像是见到了鬼一般，睁大眼睛惊讶的指着面前的人：“伊少爷，真的是伊少爷啊！”
“伊少爷！” 脸上多了些风霜的小五跪倒在地拽着伊经年的裤脚：“少爷啊！我师父他……他！没了啊！”
那年伊经年带着一条瘸腿回家，等着他的只有姬别忆的死讯。
后来，伊少爷带着那人仅剩的一副点金头面，北上谋生，再也没有踏进江州一步。
年迈的伊经年颤颤巍巍的走上前，抚摸着那闪耀发光的珍珠，想着他要是能在自己眼前就好了。
一如当年，意气风发的伊少爷坐在江州名角姬别忆旁边，在纸上细心勾勒着一副头面的花样。
“别忆，你瞧这个好不好看！”
姬别忆回头看了一眼，调笑到：“我瞧着倒是像你这有钱人的风格！” 

“哈哈，等我把它做出来，非要戴到你头上试试不可！”
谁能想到，那副珍珠点金头面，再也没有机会戴到那人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