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染】龙门客栈（四）

“侠士久等了，”老轨满头大汗端出一个小砂锅，乱长的须发水溜贴服在胖脑袋上，笑容却弥勒般，“这个‘煲仔饭’确实易做味美，以后可为客栈招牌了！”
“贫道木石，林木之木，顽石之石。”木石道人谢过，揭盖动筷，顿时香气四溢。
老轨笑说：“配上酒水更好不过。”
木石道人说：“贫道不喝酒，烟只伤身，酒能乱性。”
又说：“酒壮人胆，就是知道自己酒量的人才容易借酒乱性。”
老轨陪笑：“客栈里的酒倒也有不烈的......”
木石道人微微摇头：“能醉的，一杯也醉。”
老轨只能暗自嘟囔，原来是个不经酒的小道。转头看了一眼旮旯角的老醉鬼，嘿，可不是嘛，那一小坛酒可让他瘫了半个月了，也不知道啥时候醒。不过那酒却是有古怪的，他那天一早闻到酒味醒了，从二楼下来，老醉鬼就已经趴着了，那时他一身沙尘邋遢无比，却奇异地在酒香之中没有发臭，叫也叫不醒，出于好奇，老轨就一直容他呆着了。
木石道人问：“那位客人好像上次也是这个姿势。”
店里冷清，也只有他们三人，老轨讪讪道：“是啊，这老醉鬼也不知那天怎么就进了客栈，自己带的酒喝完醉在我这儿了，多大动静都不醒。”
木石道人：“掌柜倒是个善心的。”
老轨腆着老脸：“总得等他醒了把借宿费收了。”
木石道人也笑：“应该的。”
老轨便借机攀谈起来：“这位道长，不知来沙漠里是何事啊？”
木石道人默了半晌：“本无事，赴友人之约，也是道别。”
老轨：“哦......这沙漠确实无趣着，不过几个古城常有人来往，说是有宝藏。嗨，哪来的宝藏，这么多年全是传言。”
木石道人：“没听说过。”
老轨尴尬嘿嘿两声。
木石道人：“她应该也来过客栈，那身缟素似的衣服叫夜斩白。”
又说：“她人虽然傻，刀却不慢。”
老轨想起之前来吃过几次茶的白衣，倒是没见着刀。
木石道人：“道别之后，贫道便去往...东瀛了。”
“东瀛？道长去研究......忍术？”老轨奇道，想了想又补说，“不过听闻几十年前，纯阳谢云流也曾东渡，创中条一刀流。”
“其实并非那种东渡......也罢，”木石道人话语隐约带着一分苦涩，又轻声笑了，“我纯阳剑宗一脉，终究敌不过策划。”
他望向窗外。
“这里，真的没有什么值得我坚持的东西了。”
“什么都不讲究，但单吐固变成被动，这一个改动，技术性的博弈变成驱了蛋壳就对砍。”
“所以内战已死。”
“也不想被动变成一个所谓‘辅助’。”
“罢了，走了。”
木石道人餐毕，杯中茶尽，付清了十文，拿上剑谢过欲行。
“你已经和她道别了？”老轨也没多问那些听不懂的。
木石道人虽然有些胡渣，但还是一副青年的脸庞，这一头灰败白发多少有些莫名。不过来来往往的奇人异士老轨看的多了，好奇重也得收，免得问不出来自己还抓耳挠腮几天。只见道士站在门口远望，剑悬于背，一身黑衣劲装着实不像个大宗大派的弟子，更像烟火气里的流浪剑客。
“练剑者，实为练心。”木石道人忽然轻声道，“剑之所指，心之所向。”
老轨觉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不应该就这么双手垂身两侧，呆站着，而是一剑划破满天黄沙时朗声，或者面对山壑长啸。
可是都没有，一句话在风里轻飘飘的，好像这个人下一秒也要随之消失了。
灰败白发在脑后扎成一束，偶尔扫过那把并不出奇的剑。那把剑也曾在太极广场或后山的雪中穿行，在老去的长安里招呼许多茶客，在华山之巅取来他人头颅。
“罢了，”木石道人把剑拿在手里，“既然要走，在哪都一样。”
又说：“见过她了，便无须刻意道别。”
他踏出一步。
一步百尺。
他挥出一剑。
狂沙百尺。
是了，应是上天入地鼓掌乾坤，应是人剑合一势无不破，应是锋芒无匹万剑来朝。
一时间风沙乱起，沙石在阳光下刺眼地成了白色，仿佛炙热人世刹那飞霜，苍天雪葬，再也看不见道士了。
一时间九州大地上剑宗之人的剑都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低鸣。可他们已经习惯了寂寞和别离，总有人转身，总有人前行。
老轨无奈，赶紧掩上门窗防沙，收拾起桌子。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也有一个纯阳来的道士，那时他买下所有的酒喝了个酩酊大醉，拍着桌子重复唱了一首歌好几百次，唱了三天三夜。
怎么唱的来着？好像是......莫问痴，雨打花落问花可有忧......莫问恨，刀光剑影问剑几曾愁......莫问情，怕一夜白了少年头......莫问剑侠情缘是否不堪回首不堪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