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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城旧忆

2023-03-09长恨歌旧城旧忆 来源:百合文库
【文章有点长,喜欢大家喜欢,这个夏日的故事。】
    我是在夏季最热的那一天的午后回来的。
    蓝白色的铁皮客车将我在一处站点放下来,然后又摇摇晃晃地向前驶去。站在站牌下的我,正拉着一个灰白色的行李箱。从衣兜里取出手机,打开地图,沿着海滨的人行道,向客车的反方向走去。轮子一直咕噜咕噜响着。
    我应该是有十年没回来了吧?记不清了。
    高考毕业的我,家人问想去哪玩。不知怎的,我说我想回小时候的那个城镇看看。父母两人对视几秒后,次日就给我独自一人订了机票。只不过路途的另一半是在那蓝白客车上度过。
    许久未见的二叔还在这个小城生活,爽快的答应收留我几天。
    说是小城,也顶多算个小镇,连出租车都很难看到。
    走了没多久,公寓楼上的一扇房门前,叩响片刻,开门的正是二叔。二叔是当地中学的老师,放假在家。家里收拾得很干净,应该是才打扫过。
    “把行李放楼上吧,再下来吃饭。”
    “好的,叔。”走上木质楼梯,连接的是顶楼的卧室,这种阁楼试的房屋在现代大城市公寓也少见了吧,也难怪,这楼也建了好些年头。
    最里面那间屋子的门上贴上了我名字的便利贴,钥匙挂在锁孔上。轻旋打开,满眼所见的书籍在我正前方,有着整整一面墙。同时,一扇玻璃光泽掩照下的落地窗,阳光散漫的落进了这间不大屋子。
    房间里的物件都是齐全的,小床靠着另一边墙,书墙下是写字用的椅台,玻璃窗那边是供两人使用的茶具茶座。夏日时分,也少不了空调。不过,就算此时正值午间,不知何处的凉风悄然吹到这里。
    不想让二叔等着太久,便下了楼。
    餐桌上,整齐地摆着四菜一汤。二叔已经为我添好了米饭。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顺着你妹妹的口味做了点,快尝下合不合胃口。”说话间二叔将肉丸子夹到我碗里。
    “梓潼喜欢吃的东西?二叔你手艺真好。”
    怎么说也有点腼腆的二叔此时脸颊微微发红。
    “叔,怎么没看见阿姨她们?”
    “小妞跟她妈回四川老家去了,本来我也想跟去的,那小妞倒好,说是回老家完成学校老师布置的地理课外调查作业,要我这个语文老师去莫得用,还不如叫她妈这个教历史的去,真打击人。”
    我一边听二叔讲事,一边埋头扒饭。
    “你俩二三年没见了吧?”
    “啊对,高一开学的时候见过一次。”我思索着回答。
    “不知道她们娘俩多久回来咯!”二叔收拾着碗筷,走进了厨房。
    
    “嗯,挺好的,二叔人很不错啦,老爸老妈你们别担心……二叔今天弄了很多好吃的菜,等会我发给你们看看……啊?梓潼和阿姨她们回四川老家了,妈你叫我带过来的东西给二叔了……知道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摘下耳机,挂断视频通话,向后一倒趴在床上。
    也许是落地窗的缘故,也许是因为这月光挺亮,屋子里面我也没怎么开灯。床褥上有一股清香味,看样子还是新的。不是都说躺在特别舒服的床上都不肯起来嘛?我想就是这感觉。侧身拿起手机,想起今天的番剧还没有看。
    这时,二叔敲了下门,便进来了。
    “看你挺无聊的,要不来下一盘棋?”手里摇晃着围棋盒子。
    我盯着他看了两三秒。
    “围棋啊?!”
    想象一下,在月光映照下的茶室,对弈的双方一人持黑,一人持白,在星罗般的棋盘上指点江湖。落子如风,实力不相上下。不时喝上一口陈年美酒,杀它几十个回合,战到天明,或许也分不出什么高下。而下棋的人则是会心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啊啊啊,你怎么往这里下啊!”二叔苦恼着看着棋盘,手中的黑子悬在上空不知落子何处。同时,仿佛考虑了很久似的,张着嘴……问我——
    ——“叔能不能再悔一次棋?”
    说实话,我家自我祖爷爷那一辈开始算起,都酷爱围棋事业。我的父亲还在闲暇之余担任市里面围棋协会的会长。按理说,我的棋力也应该不会很弱,但是我对这方棋盘是真的提不起什么兴趣,当然也谈不上什么喜欢。说白了也就比“臭棋篓子”好一点。这里有月光,有晚风,有雅致的棋盘,也有二叔让我见识到了真正的“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
    “二叔经常下棋?”
    此时他正好第十次悔棋撤回我的棋子。
    “梓潼在的时候偶尔教她下几盘,没事的时候自己照着棋谱下过过瘾。不要以为二叔这一直在悔棋,其实这是一种战术,就好比古代打仗一样……”
    我的嘴角轻微抽搐。
    这一个晚上,我们下了五把,我赢了四局,最后一局是实在不忍心。虽然二叔悔棋高达十八次,但收盘的时候脸上仍充满着喜悦,直夸我棋下的好,点评起我有好几次围困他棋子的战术。
    “早点休息,叔不打扰你了。”
    收拾时,拾起茶桌脚边的一颗墨黑色的棋子,不知怎会滚落在这里。
    也许是不经意落下的吧。
  
    清晨,手机的闹钟响起 The Cranberries 乐队的歌曲。迷糊间,伸手划去振铃准备再睡一会。翻身裹紧身上的薄被,换个姿势继续同周公聊天。
    我不知道的是,二叔正站在我床边。
 
    我一脸疲倦地吃过早饭,洗涮完毕,穿好今天外出的衣物,站在玄关的地方低头看着正坐着系鞋带的二叔。此时我俩都穿着适宜登山运动的服装。
    “小子,该清醒了点吧,年轻人就要有朝气。”
    我死死盯住只比我矮半个头的二叔正一脸阳光灿烂。
    “下一次,我在八点钟的时候,坐在您的床边,读着《诗经》叫您起床可以嘛?也亏你这个语文老师能想得出这么磨人的起床法。背着背着《长恨歌》还唱了出来。”
    “嘿嘿,读《诗经》的话说不准我还不自觉地背出来,嗯我觉得可行。”
    汉皇重色思倾国,我想睡觉求不得。
    爬山,听二叔说这是他每个月必做的一门功课。以前都是梓潼陪着他,今天也正好到了日子,顺理成章的成了我的任务。按原本的计划,今天这日子我也打算去小镇上走走看看,去一些老街上找找还有没有儿时童年的记忆。
    离开小城没多远,这里有座当地闻名的佛教高山。在平时也有不少香客来到这里上香拜佛,祈求心中所向。管事的佛陀不想太怎么参合凡间的俗事,但自己的愿望万一实现了呢?
    不知在石梯上走了多久,在歇脚的地方一下子坐下,凉亭内的二叔也递来水壶。靠在一侧根本不想起来。我自己的体能还是可以的,但也很久没爬山了。其实也是高三空闲时间也不多,一运动开有些力不从心。
    “还可以,至少比你妹妹强多了,这也快到山顶了才第一次坐下来休息。换做那妞,指不定走不了多远就嚷着休息,你说我这女儿哦?”
   “二叔你这样说她,小心她从四川赶回来怼你。”甘甜的清水一入口,身上负重感也跟着淡去了许多。“我说啊,二叔你爬山是为了健身?”
   “也算是吧,其实是山顶的寺院今天可以去尝尝斋饭。”二叔边说着边向我展示他手机里拍的那些食物,还有妇女俩在寺庙里的合照。
   休息了片刻,又开始向山上走去,二叔一直强调着一定要在开饭前到达。
    我走在二叔的前面,他在后面笑着跟我说,他作为人民教师本就不该信这些神佛,可不怎的,他说走进大庙之后,都有一种回家的感觉,无论是踏入哪一间庙宇。
    每次都是如此。
    也许是因为他的母亲信佛,也许是儿时一次又一次地在神佛前跪下,磕头和祈福。好比看着眼前闪着金光的神像,就能回到从前。
    二叔上山时嘴里不时哼起地歌谣小调,他记不住词。
   
    到达山顶已经是十一点半。
    人生第一次吃斋饭是什么感觉呢?特别新奇,口感是模棱两可的感觉。似肉不是肉,似鱼不是鱼,总之一顿饭食下来,刚好能够饱腹。嘴里有一种绵长的滋味,算不上回味,也绝不会让人忘记。每一种不同的菜品,古色古香,俨然有股历史的古韵。
    穿着僧袍的小阿弥同着香客们聊着天。
    二叔拉着我走出食堂,向着不远处的大殿走去。
    “趁着现在没什么人啦,不用排队拜佛的机会不能浪费啊。”
    轻车熟路地踏着石板,穿过朱红色的院墙之间,大殿里是真的没有一个人。我们跨过门槛,走进这高堂之中。木制的房屋,横梁上持着牌匾。这座古刹据说建立在唐朝玄宗年间,距今已经有一千多年。大殿里的长明灯塔快要叠至房顶,香火的气息在这里积聚着沉淀。眼前供奉的佛像我叫不出名字,只看见先我一步走进殿里的二叔已经跪在蒲垫上面,双手合十,闭眼口中正呢喃着什么。我当然也跟着一起,只不过我没有闭眼,我盯着那佛教神像的金身,手掌轻合,心念祈福。
 
    愿我的大学生活过得顺利,也愿家人生活安康。
    我默念完,二叔重重磕下三次与青石之上。
    我当然不信神佛,也不语怪力乱神,但或许这就是一种最好地拥抱生活的方式。
    “我们下山吧。”
    在城里吃过晚饭,沿着海滨的横道向家的方向走去。
    二叔不知从折来的草茎,叼在嘴里。夏日夜晚的海风,毫不留情的吹着游人,远处海上偶尔闪过几处闪亮,也许是晚归的渔船。盛夏的繁星也悉数待在夜空之中,随着地球的转动,拖着流光。“小子,我听你妈说小时候你想当天文家?”
    正喝着水的我差点没呛出来,“这是多少年前的事啦,早就没这个打算了。”
    “大学报的那个专业我也觉得挺好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教书啦,虽然过了几年又回去读了大学,认识了你阿姨,又到了这里,一呆就是十多年。”
    “哦,那有没有什么浪漫的事情?”
    “大学时代演话剧的时候的戏算不算,我演的唐玄宗,她演的杨贵妃,也许当年本就是情侣,以当下流行的话来说,我们当着全校师生的面秀恩爱,算不算浪漫?”
    说完,二叔又唱起《长恨歌》词。
    “我记得白乐天这诗的结局算得上是爱情的悲剧……”
    “……但我仍相信我们能一起走过百年,携手到老。”二叔忽然一脸严肃,我不知道这位四十多岁的男人心中想的是如何,但我此刻是真的相信他说的话。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俩可是在佛祖前发过誓的,当真。”像个孩子搬般的笑了笑。
    如落子在棋盘中的棋子那样命中注定。
    晚上洗澡的时候,二叔叫我去给他搓背。
    坐在木凳上人渐渐地打起了瞌睡。
    我知道,走了一天,谁都是一身的疲惫。不过我俩心已经满足。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二叔带我把小城周边的大大小小的地方游了个遍。看样子也正是碰到了我这个“闲人”,二叔才难得这般畅快。有时跟我打趣道,要不是亲戚的关系,他都想收我做干儿子了。不过也只得悻悻作罢。
    我以为,在小城接下来的日子也会这般平静。
    老天也喜欢开玩笑吗?
    日子地转折是在我到小城的第四天午后,二叔特意弄了一大碗的水煮牛肉来犒劳我,也同时犒劳着自己这些天的徒步旅行。当然,二叔的手艺是没有什么话可说的,堪称一流。茶余饭饱之后,同往常一样,二叔又开始跟我唠起了家常。 
    还没谈到尽兴时,放在一侧充电的手机响了起来。
    拿起来瞄了一眼,显示的这是一个来自四川的固定电话好吗。二叔有些纳闷,他没有什么朋友在四川,就连阿姨老家的电话是留了备注的。这陌生来电还不知道是谁。
    “会不会是梓潼她们从旅店打来的电话?叔你前两天不是说她们去北山那边了。”
    似乎我这个解释合乎情理,二叔脸上笑着滑开接听按键,同时也把免提打开,“说不准还真是梓潼她们,她要是听见你声音也一定会高兴的。”
    想起小的时候,好像确实如此。
    可是没想到的是,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低旷的男子声音。
    ——“您好 请问您是程梓潼的父亲,程玄先生吗?”
    “我是,请问你哪位?”二叔愣了下神,才肯定回答。
    ——“我是管辖北山的森林公安,在今天凌晨,由暴雨引发的山洪泥石流将山下的村镇掩埋……我们在废墟里找到您家人的行李和身份证,但遗憾的是,我们没能找到您的家人……”
    ——“嘟嘟嘟……”
   “二叔!”
    午后,我身边这个男人在接了这通电话后,站起的身子猛的坐回了木椅上。就连那时的我,除了震惊与恐惧,大脑一片空白。我看见这个男人反复咬起嘴唇,握着的手不停的颤抖。我闭上眼,祈祷几分钟前的消息是假的,这是骗人的把戏。直到在出沉默之后,另一边四川老家的电话打来,在嘶喊声中,彻底宣告了这一事实。
    ——二叔将手机用力地丢了出去。自己闭上了眼,向后栽去。
    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挡不住。
    重物坠地。
    我费力地将二叔背回他二楼放假的床上。
    收拾好饭桌的残局,俯身拾起木地板上的手机。看样子已经不能用了,我将手机卡取出插到我的手机里,有存放照片的存储卡则小心地收好。
    说实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二叔就这样昏睡了半天一夜。仿佛一直在做着噩梦,身上的汗早已把床褥浸湿。
    我见二叔状态逐渐稳定,好歹也放心了一部分。不知道二叔几时醒来,便在厨房煮了粥。期间,我的父母也在晚上打了电话过来,询问着这边的情况。我知道,出了这种事,他们自然是担心的。
    当提及我是否要回去的时候,我一口回绝,我不可能丢下二叔就这样走。
    默然,挂断电话。
    打开手机上的新闻软件,搜索北山泥石流事件,大版面的专题都是关于这次事件的报道,在最醒目的地方,救援工作的现场图片正被一次次地刷新。特大山洪,六个村镇,近七成的受灾面积,毫无预警信息……这些加粗的字体刺激着人们的神经。
    我看向右边那缓慢跳动的人数框——
    ——遇难七十八人,受伤三百九十六人,失踪两百七十人。
    ……夜半的天灾难防……
    我不忍再看下去,我的泪水已经滑下脸颊。我气愤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结果,上百条生命,就这样残缺。我在二叔床边,二叔还在睡着。以防发生什么意外,今夜我就在这里过夜。
    躺在床上,闲暇不去想那么多。
    梓潼她们是失踪了吧?梓潼她们还活着吧?
    好累。
    那晚半夜,我被耳边急促的呼吸声惊醒,侧头看过去,却发现二叔从背后抱住了我。我听见他口中在小声说着什么,我听不清,我伸手去开床头木柜上台灯的时候,数道水痕从我脖子间流下。我愣住了,那从喉咙间传来的呜咽声。
    二叔在哭。
    “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我终于听到了二叔口中一直说着话。
    “潼潼你不是想看话剧吗,我带你去看。你说你高中毕业想去欧洲旅行,我带你去,你不能……你不能……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早知道……早知道我也跟着去,就算回不来,就算……”
    二叔将我抱得更紧。
    枕头被泪水浸湿,二叔又沉沉睡去。而我再也睡不着,两行清泪挂在颊间。
    天将破晓。
    我把昨天熬的粥端上餐桌,加热到正适宜的感觉。
    二叔和我坐在桌边,谁也没有说话,当吃完饭后,二叔打破了沉默。
    “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抱着你,昨晚我说梦话了吧?”二叔看着我,我轻轻点头,我知道,他是太过担心。声嘶力竭,亦或是小声呜咽,掩盖不了他的情感。二叔回避开我的眼神,他带着自责。
    “我看了新闻,不乐观。”二叔说着。
    “没有找到人那一刻,我相信梓潼她们还活着。叔你说呢。”
    不惑之年的男人带着苦笑。
    我一个人坐在海滩边的砂岩上,看着脚下的海水涨落。
    海风吹着我的脸,正值夏日的正午时分。二叔想自己静一静,我便自己走了出来,许久未曾谋面的小城我自然也想不到有什么去处,沿着那晚散步的栈道,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拾起脚边的石头向海面丢去,激起小小的水花沉入海底。
    手机放着歌,就是放着二叔常常哼起的那首白乐天的名篇。
    就像浪花散去后的泡沫,再美好的事也会面临着不同结局。
    微信闪过一条讯息,我给挚友老虞昨天的留言有了回复。其实大多是压抑在心中的烦恼,我当然不可能对二叔倾述。消息里,除了对二叔遭遇的同情,还有数十条他给的建议,翻到最后,我看着那段文字,我感觉……
    我疯了一般的向家的方向跑去,甚至摔倒在沙滩也毫不在意。
    我想告诉二叔,也想告诉自己
    ——他说,为什么不去北山看看?
    回到家,正在打包行李的二叔诧异地看着我。
    “二叔你这是?”“我想回四川那边看看。”说话间,将手机卡放进新的手机里面。
    “我陪您去!”
    二叔看着我,仿佛要说什么,到最后还是点了头。
    五个小时后,我和二叔拖着行李走在成都的机场里。
    上飞机之前,二叔给北山的警方打去一通电话。对方同意了二叔的请求,承诺会尽可能给与帮助。登机前,二叔一直不停地打电话给她们娘俩,冰冷的女声提示着“关机”。
    又经历过崎岖的山路,我们来到了北山的派出所。
    “我知道你们家属的心情,但山区现在还是救援,同时还有再次发生危险的可能,我们的建议是你们先缓一阵子再上去成吗?”
    二叔摇摇头,“最快多久,我只是待一会就下山。”
    “……”
    “……明天你们跟着我们物资队上去吧,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行。”
    出发上山时,天又开始下起了小雨,我坐在越野车的后座,看着雨从玻璃上流下。前座,二叔手里握着手机,眼神一直望向前方。
    道路泥泞,不少的路被滚石封住。到了最后一小段路时,车辆已经无法再行驶进去。我们下了车,物资队先行离去,而我们跟着一同上来的白警官朝那座废墟缓缓前去。
    不知走了多久,雨开始变大。
    白警官在前面的残壁前停住。“我们的救援队就是在这里发现了您家人的行李。”二叔点点头,摇摇晃晃地径直走去,我本想跟上,却被警官拉住衣袖,我见他轻摇着头。
    二叔从包里倒出许多东西。
    大雨滂沱中,我听见这个男人嘶喊,跪在泥土上,用手狠狠扇着自己的耳光。一声又一声。
    “程梓潼,你爸我,真他娘的是个废物!”
    不知从哪取来的白酒,猛的灌入口中。
    “何真,你不是跟我约好这一辈子跟我白头,要走也是我先走,你怎么会食言,你怎么走在我前面!”
    烈酒灼烧着干燥的喉咙。
    “你们能听到就回来啊!你们娘俩不是嫌弃我喝酒吗?我今天就喝了,我要喝完这整整一瓶,我要把这辈子的酒都喝完!”
    “我真的……我真的……”
    白酒瓶砰的一声变为一地碎片。脸上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痕。
    “我真的,爱你们啊!!!”
    雨水落在我的嘴边
    ——是苦的。
尾声
   回到小城,我又呆了一段时日,期间,山洪事件的受灾人员被确定下来。梓潼她们的名字被归纳在“失踪人口”里面。同时,事故的相关责任人正在被接受调查,现在已不在纠结为什么没有预警,为什么没有疏散,造成这方光景谁都不愿看到。
    二叔回来后,情绪逐渐平静,只是偶尔对着家里的合照发呆。
    他不愿相信她们的遇难,他宁愿她们还活着。当然我亦如此。
    走的那天,天气同我来时的那个午后一样的热。二叔提着行李把我送到小城的客运站口。一直嘱咐着许多注意的事项,我都悉心听着。抬头不经意间,我看见二叔头上的白发似乎比之前更多了。上车之前,二叔好像想起什么,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一盒棋盘。“一定要收下,就当给你的临别赠礼。”
    我又想起那个晚上的对弈,了然于心。
    蓝白色的铁皮客车载着我来,又载着我离开这座海滨小城。
    这个夏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但无论如何,已成尘封的旧忆。我摊开手掌,掌心攥着那枚遗失的黑子。现在算不算完璧归赵?
    三个月后,我在微信里看到,二叔他独自一人去了西藏,动态里的照片是他站在布达拉宫前虔诚的身影。我知道他是信佛的,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寻找遗失的人。正如他站在白雪的山崖处远望,闭上眼,双手合十。
    半年后,成都某戏茶馆。
学校的戏剧社正准备着年会演出的节目,我被社里的朋友从颓废的大学寝室里拉出来。对于戏曲,我还有点兴趣。
    喝着大碗菜,跟一帮同学在戏台上观看别人的表演。看客们到精彩处总会喝彩叫好。这戏茶馆当然不局限于川剧,就连话剧有时也能看到。
    “快看快看,那边的台子上演的是《长恨歌》?”同学中,不知谁叫了一句,连我在内,纷纷望向另一边的戏台之上。
    我知道,《长恨歌》讲的是唐玄宗和杨贵妃凄美的爱情故事。
    念白的词配上熟悉的曲。
    我瞧见那演年轻时贵妃的女子,似乎有点眼熟。不知怎的,台上的她也看向了我。耳边响着唱词,我不用听就能背诵而出。
    我想说些什么,张口却忘记了那个名字。
    “玉妹妹,到你下场了哦。”
    贵妃女子消失在戏台之上。
   有的人已经远行,有的人再也回不来,但更多的人站在原地。
    “小年,谢谢你陪二叔过的这个夏天。”
    ——在这个蓝白客车穿行而过的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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