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良】八归·画堂（三十四）

不知什么时候，太阳映在孟鹤堂脸上，他睁眼，正好瞧见在圆桌上正对着他坐着的周九良，光太强，周九良身上像是蒙上了一层雾，孟鹤堂觉得，周九良来了，这屋子才亮堂。昨夜的寒风着实让他有的受，头还是晕乎乎像灌进了铁似的沉。
周九良发觉孟鹤堂在动弹紧着几步走过来，眼里的关切像团火，他早就醒了，看着孟鹤堂睡的沉整夜一动不动，像是四年里都没有睡过踏实觉一样。他想起昨天收拾的那几套不正统的行头和孟鹤堂的脚，心里已经明白自己先生在这儿唱的什么戏卖的什么像儿，心里一阵阵别扭心疼堵在胸口。
孟鹤堂这才清醒的看着自己四年未见的小弦师，壮实、精神，满脸的意气风发，就连鬓角和下颌的轮廓都透着英秀，孟鹤堂欣慰的笑笑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盯着周九良闪烁的眸子更慌乱了，鬼使神差的问：“九良，你几时动身？”
话问出口他就后悔了，可这潜意识里脱口而出的话，正是他急切的，他本就做好了在这待一辈子的准备，周九良不能留下。
周九良的眼睛突然暗下去，整个人那股子少年气一下子变成了沉郁，孟鹤堂竟然觉得这样的周九良让人害怕，慌张的低下头不去看周九良的眼睛。
“四年，您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周九良话音都变了，是从牙缝儿里挤出来的，他怕自己失声喊出这股子憋屈。
孟鹤堂无言，他不敢抬头，他知道是自己对九良不住，无论如何，那夜不辞而别的都是他，扔下孩子一个人杳无音信的也是他，口口声声说要九良做他一辈子戏搭子的也是他，今日无论周九良怎么质问怎么闹，他都没有资格反驳。
“先生…不是您问师父要来的我？怎么如今，说不要就不要了？”
周九良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颤抖，他想知道孟鹤堂心里在想什么，想知道自己还算不算孟鹤堂的弦师，更想知道孟鹤堂还想不想唱戏。
“九良……我……我现在可能用不上弦师了…你……你别……你回去吧，听话九良”，孟鹤堂声音越来越小，缩在床上埋起半张脸，可还是想赶紧让周九良回去。
周九良安静的片刻，突然起身怒气冲冲往墙角走去，发泄似的一脚踢翻圆凳，响声吓得孟鹤堂浑身一抖。
周九良从墙角提起那把哑三弦儿，走到榻边竟直直的摔在孟鹤堂身上，琴轴砸在孟鹤堂头上让他吃痛闷哼，周九良脸上没有表情，冷冷的说：
“这把三弦我四年没弹，我也没饿死，您好好瞧瞧，我周九良不是个只会弹弦子的傻子！”
孟鹤堂一惊不知所措，也不敢去碰那把三弦，除了愧疚他没有任何别的情绪，他怕极了，可又不知道怕什么，他使劲儿把自己往后缩一个劲儿摇头，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周九良看着自己先生这副潦倒怯弱的样子，心里的怒气更甚，他憋了四年忍了四年捱了四年，闲言碎语嘲讽冷眼他都不在乎，他就是固执的坚信自己先生不会不要他，自己先生是个一言九鼎的人，是个体面的人，是最疼他的人，可今天，他却有些失望了。四年的固执他觉得错了，周九良不怕孟鹤堂不要他，他怕的是孟鹤堂不是那个孟鹤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