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染】倦客歌·一

十二岁的陆风余，一身灰褐短打，背着据说是家传宝剑的东西，面无表情站到队尾。
队伍最前方就是仙家山门了，约摸六七岁的孩童在缓坡排成五串，颇为规矩。有锦绣华裳者，有已着山服者，多少都透露着点灵性。
陆风余就不同了，她比这些娃娃少了灵根，多了道纵贯胸腹的长疤。
队伍缓慢向前，山门上“守渊”二字庄重，吸引不少孩童叽喳议论。陆风余未到之前，队尾的人便在议论中分为三派，不可开交，现在看有新面孔，气势最足的紫袍佩玉小公子大声问询：“道友，你可看见守渊二字？肯定也觉着是仙术刻就吧！”
他对面那蓝黑劲装小童立马反驳：“嘿你们偏不信了？我师父亲口告诉我那就是用指头儿画的！”
又有垂髫小儿奶声嚷嚷：“我家做、做石工，这肯定是、是人凿的！”
陆风余尽管比他们大一轮，却因出身贫苦，个头不多高，看着也不算格格不入。不过年纪摆在那，仙门也不算自愿来的，怪别扭，冷着脸没搭理谁。
争吵的人群也没在意谁不附和，继续热热闹闹。陆风余虽说不愿与一帮小屁孩争吵，但内容有点兴趣听，她对“仙人”世界知之甚少，毕竟个把月前还只是个挑山工，每天为了十文工钱跑二十趟山间小路。
“必然是守渊派长老青谷子仙术所刻，《明城异闻录》中就有记载‘青谷子作画大风崖’！”
“内是画这是字儿明显不一样！我师父在守渊派外门‘习意’，他听见人说守渊派的第一个头头指法天下无双，哼哼，这字儿肯定得是他写的！”

……
正是早春，晨间薄雾欲尽，山上草木葱郁、野花娇嫩，虫鸣雀语不绝于耳，处处生动。
忽而山门内吹来微风，莫名有股甜醉气息，惬意怡人。不知何时，一只小虫落到陆风余袖口，悠悠转转又爬到手背。陆风余顿时一震，因这渺小之举重回那个满是黑暗、灰烬、鲜血的茅屋，她猛然看向手背，那小虫竟是与彼时一模一样的绿头苍蝇。而目光所及处，那长疤竟也重新鲜血淋漓，尚能看到心脏被取出的迹象。
动弹不得，无计可施。
死。
“铛——铛——铛——铛——铛——铛——”
陆风余随钟声清明，浑身切实地湿透。
瞬息万变。排长队的孩童已不剩几个，正午骄阳穹顶高挂，所有影子瑟缩成团。而罡风呼啸，洪钟余韵悠远，仿佛要把天地的大气磅礴灌进人小小的躯壳。
好像被人摊开记忆，强行清洗了一下。陆风余觉得这段记忆确实轻松了不少，连身体都跟着轻盈了。但积攒的怒火却烧得更旺，就像一块黑暗里的湿木头被暴晒风干，一点就着。
她转身想一走了之，能活多久是多久，烦了。还没挪步，破空声传来，一个从远至近的呐喊骤停于撞树。
人好像没事，树……裂开了，把这人头卡住了。
“这位道友！可否帮个忙，将我身后之人运进山门？”闷闷的声音从树中传来，“这人方才与魔物搏斗挨了一记，约摸再过半个时辰毒发哈哈～”
陆风余没想到他背上草席里卷的是人，愣了会儿问：“你既然是修道中人，从树里出来不难吧？”

树闷闷答道：“实不相瞒，在下并非贵派之人，说起来，和贵派还有些小仇小怨，方才看到人才慌不择路，还请道友不吝相助。”
陆风余打量片刻，熟络地挨个拆下背带并绑在自己肩上：“一文。”
“啊？”
“得一文钱，这个有点沉。”
树兄撅着屁股沉默片刻，从腰间掏出一枚金叶子：“将就着吧？”
陆风余没客气：“谢谢您嘞，祝您长命百岁！”颠颠地跑向山门了。
林中兔起鹘落几个回合后，山门外再无他人。树兄忽成虚无，直接从树里抬头，又抹了抹树干，一切归于原状。他狐狸精似的脸柔弱多情，人却挠着屁股骂骂咧咧：“这小东西竟敢在老子九十九岁生辰咒我长命百岁，淦！”
……
陆风余这回心情真实地好了不少，连救讨厌的仙人也加快了步伐。比往日背的要重一倍不止，当然往日也并非背不动，只是衡量速度与时间，背太重的东西反而少赚钱。
路上有些孩童仍未睁眼，陆风余后知后觉地感受了仙术之力。仔细想来，就是那阵甜醉微风作怪，只是不知为何每人苏醒时间不一。
山门已至，守渊二字近看更为庄重，笔画间隐约有种难言怆然。灰扑扑的陆风余在山门前张望，视野中人影也无，无法托付草席给谁。她原地小碎步踏了一会儿，还是冲进地界。
哎，来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