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业词·序(2)

 
在那利如刀刃的目光下，她不由自主地，慢慢地，一步步地后退，直到完全退出这间尘封多年的宫室。
 
那就是父亲。怀沁这么想着。
 
数年后，他病得只剩下一把支离瘦骨，全无一点生气地倚靠在王座上，低声向弟弟和重臣们交代着后事。
 
他说怀泽尚未成年，稚子无知，掌不得这魔族江山。阿珏，孤将这位置给你。
 
他说群臣要尽心竭力，辅佐新君，不得违逆。
 
他说怀泽怀沁兄妹还小，阿珏，你是他们至亲的叔父，要照拂于他们。尤其是怀沁。
 
怀泽带着妹妹跪在他的面前，眼泪和哽咽声一道不断地逸出。怀沁只是低首默然，面上神情仔细看去与其说悲伤，倒不如说是茫然不知所措。
 
病容柔化了这魔君神色间的冷肃，可当怀沁听见自己名字抬起头时，与她对视的那双眼仍是漠然冰冷，不见半分温情。
 
记忆中的父亲现今只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可那两道淡漠目光，却如影随形，令她无论何时回想起都仍觉得清晰无比，肌骨生寒。
 
父王，你是恨我的罢？因为我，你失去了至爱的妻子。
 
你看，父王。今日，我又送走了你至亲的弟弟。
 
一念及此，怀沁几乎要冷笑起来。
 
“阿沁？”兄长在低声唤她名字。
 
招魂结束，到了该哭灵送别的时候了。怀沁收回思绪，跟在兄长身后，待得兄长举声后，她也随之大放悲音，如礼制要求那般极尽哀痛。新君与公主哭毕，侍立于一旁的谒者引着诸位贵胄以及群臣依次上前，哭拜如仪。
 
日影过半，最后一缕悲声收住后，那巨大的黑色棺椁被慢悠悠地移起。新君白衣执绋，公主捧灵跟随。
 
怀沁捧着玄榉木质地的灵位，感觉手中像是捧了一块黑炭，万般不自在。
 
走在斜前方的怀泽于此时不动声色地横了妹妹一眼，意思明白清楚，收敛一些，不许胡闹。
 
怀沁无所谓地瞬目，双睫微垂再抬起时已是满面哀伤，举动肃穆，寻不出半分差错。
 
魔族的新君便松了口气，悄然收回目光。步出永城的一瞬他举首一顾前方，衡天山似卧龙的脊背绵延起伏，山际有淡墨色的云卷层层堆叠，被风一吹便如潮奔涌。而他身后，则是一身麻衣似雪的魔众们，以及这魔族的万里江山。
 
定鼎之基永固，无穷之业在斯。
 
这是父亲留给他的江山。他从叔父手中夺回的江山。
 
 
 
上无子，遂以兄子泽储位东宫。然上屡受奸佞惑，欲行废立事，更令内侍备鸩酒赐太子。禁中令季垣知其谋，遂夜奔东宫密告太子泽。三千甲士卫太子驰入千秋殿，清君侧，诛奸邪。佞臣既诛，是夜，上诏令群臣，传位于太子。次日，上薨于千秋之内殿。太子登基，是为魔君怀泽。是年十一月，改元永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