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尔加科夫:公鸡绣花巾(5)
“什么事?出什么事了?”我大声问,但手脚发冷。
他站立起来,身子摇晃了一下,压低声音说:
“大夫先生……您要啥都行……要钱给钱……要多少给多少,要地里长的天上飞的我都去办……千万别让她死去,千万别让她死去。将来成残废就让她成残废得了!”他仰天大喊,“我宁肯养活她一辈子,一辈子!”
黑糊糊的门洞里露着阿克西尼娅苍白的脸。我同样地感到忧伤。
“怎么的?……怎么的?说呀!”我病态般大声问。
他静了下来,悄悄地、像说一件秘密那样对我说,眼睛酷似无底深渊。
“卷进揉皮机里了……”
“揉皮机……卷进了揉皮机?……”我反问,“那是什么机呀?”
“揉亚麻的……医生同志……”阿克西尼娅从旁悄声解释,“用来揉亚麻的……”
“好,该出丑了!啊,我干吗来这地方?”我绝望地想。
“谁?”
“我女儿,”他小声说了句,旋即放大嗓门,“救救她吧!”说罢跪下,任脑门上的一团头发垂到他的眼睛上。
歪头铁罩汽灯亮如白昼,她躺在铺有白漆布的手术台上。此时疝气的事已从我头脑里不翼而飞。
浅栗色的发辫又粗又长,辫梢碰到了地板。
被机器碾破的印花布裙上血迹斑斑,有棕色的,有凝成块的,也有鲜红的。在我看来,汽灯光倒是活生生的,她却像死人般鼻子尖尖,脸白如纸。
是张稀有的、不常能遇见的美人脸蛋。但此刻像是石膏雕塑,一动不动。红颜已然消殆。
手术室里十秒钟内悄无声息,但听得紧闭的门外有人在哭喊、撞头。
“他疯了,”我想。“不过,护土会照顾他的……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俏丽女儿?……母亲一定是美人……是了,他是鳏夫……”
“他是鳏夫吗?”我低声问。
“是的,”佩拉吉娅·伊万诺芙娜低声回答。
这时杰米扬·卢基奇用力一撕,把布裙撕成了两半,裸露出她的下身。出我意外,左脚几乎是没有了,从粉碎的膝盖以下只剩下一条血淋淋的腿皮子,压裂的白色断骨横七竖八。右腿踝关节也伤势严重,关节接合处两根胫骨竟然戳破外皮露了出来,由而踩关节下面的脚面像是脱离了胫骨,翻向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