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辫】秦淮景(2)

杨九郎有些懵，愣愣地点点头抬腿走进了屋里。刚进到厅堂，里屋便传出来了一个声音:“九涵，你先出去吧。把门带上。”
“是。”那孩子听话地退了出去，把门带上了。此时这屋子里就只有杨九郎和这位神秘的二爷在。里屋烛光摇曳，很清楚地在帘子上映出了他的身影，瘦削的身子端正地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杨九郎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进去。
“就是你点的秦淮景吧？”
“是、是我……是不是冒犯您了？还是……嗨，我这人打外地来的也不懂这些个曲子，来这就想给您道个歉，我……”
“秦淮景，唱的是这秦淮河畔烟花柳地。词本身没这个意思，是临近的姑娘们爱唱，让客人们心里难免有了成见。”从影子上看，那位公子似是转了过来，“我行动不方便，你进来吧。”
杨九郎应了一声，纠结了一下才撩起了帘子进了里屋。公子坐在红木的桌案前，手里依旧是那柄折扇，微微侧身靠着桌案看着他笑示意他坐。门边整整齐齐放着三只箱子，桌案后面是几个衣架，规规整整挂满了各色的戏服，桌上摆着妆镜油彩，角落里还放了几个乐器。杨九郎虽不懂，倒也知道这些大致是什么，也知道大多贵重，他环视了一圈，小心地挑了一个近门边的凳子坐了下来。
“我叫张云雷，在这园子里算个角儿，学艺的时候我行二，所以他们习惯称呼我二爷。”
“我叫杨九郎，家里做生意的。这次跟着父亲和哥哥们从北平过来，也没能帮上什么，就到这附近逛逛。”杨九郎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脑袋继续说，“说来也奇怪，从前跟着哥哥们进戏园子往往不出一刻钟准找借口出来，今儿听您唱这段秦淮景，倒是半分无聊都没有。您唱的，可真好听。”
“我唱这曲儿不算拿手，你这是来的不巧，前些日子我不小心被撞伤了腿上不得台，不然给你唱出牡丹亭你可能会觉得更好听。”
“我还真没听过。不过，上台需得扮上还得要求身段，台下又不需要，我怕过些日子回京等不到您了，可不可以就在这您唱一段给我听听？”
“自然是可以。只是这么唱没弦没板难免有些单调，你别嫌不好听就是了。”
夜已深，窗外烛光摇曳在一串串红色的灯笼里，乌篷船摇摇晃晃从睡眠划过，张云雷的声音伴着这桨声灯影飘荡在这小小的房间里，让杨九郎听的如痴如醉。他不懂这些，说不出这牡丹亭与先前在北平听的那些戏有什么区别，却是让他实实在在觉得喜欢的紧。
“这一折叫游园，全本唱下来得有一个多时辰，今儿也不早了就不唱了。日后你若有时间再来听便是，你也不会明天一早就回京不是吗？”
杨九郎点点头道了别，直到站在桥上看见天上的月亮的时候还在发愣，等在这边的家丁叫了几遍才堪堪回过了神。那之后的半个多月，每晚杨九郎都会到园子里，认认真真听完前边的演出散场了到后台去找张云雷，只为听他一折牡丹亭。
张云雷也没有每天都唱一整折，更多的时候就一小段几句词，剩下的时间都聊天度过，张云雷为他讲江南风趣，杨九郎跟他说北方的风土人情，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天南海北无所不聊。杨九郎是杨家的小儿子，上面哥哥们姐姐们多，家大业大也不指着他继承什么，他所需要在意的向来只有吃喝玩乐，所以对于张云雷这样的戏子，他们真算得知音。只是知音相交朋友一场，到底南北相隔甚远总会分离，而杨九郎带来离别消息的那个清晨，张云雷的牡丹亭，还差着最后一折离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