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辫】秦淮景(3)

“你要等我，我会跟父亲说好，努力学着管理我家铺子，然后来这里管分铺，听你把这牡丹亭唱完。”
一晃便是三年，三年之中没少发生大事，战火四起，杨九郎的心里也是格外的担忧。担忧那个在远方的他是否一切安好。三年之后他总算是获得了父亲的认可，准许他来南京做生意，只是这一来，恰巧遇到了南京城最为黑暗的时光。
才刚进入南京城没两天，铺子里的事情多到杨九郎日日忙到深夜没有闲暇，他总想着抽空去趟小园子却总是不得空。他总是觉得，自己与那秦淮河畔不过隔了一条马路的事，偏偏这马路上隔着算也算不完的帐和点也点不尽的货物，虽相隔不远却总觉得相见遥遥无期。
这日总算是清对完了账目货品，杨九郎特意换好了衣裳，怀里抱着早就为张云雷备好的礼物，可前脚刚迈出铺门，就见那城门口一群人急急忙忙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喊着:“鬼子进城了！”恰逢隆冬，天阴了好些日子，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连带着喊声从远处跑来的人都显得有些不真实。听到这喊声杨九郎的第一反应便是加快脚步向秦淮边跑去，可奈何身后追来了自家家丁伙计，三五个家丁伙计硬是连拖带拽把他拽回了铺子，铺子修了暗道，几个人才刚躲好没多久，外面枪声就响了起来，紧接着尖叫声哭喊声，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枪炮炸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杨九郎的脑袋被这些声音逐渐填满，越是填得满他就越慌，他总觉得要出事，他的云雷，他的二爷，他们约定好的牡丹亭全本……
“九少爷？九少爷！您醒醒啊九少爷！”伙计的声音唤醒了杨九郎，他揉了揉有些疼痛的脑袋，摆摆手示意他没事，然后坐起来等着神智自己缓过来。
“我这是晕过去多久了？”
“回少爷，没多久，还不到一刻钟。”
“外面炮火停了？”杨九郎此时缓回来了些，听了听外面动静轻声问道。
“停了有一会儿了，他们似乎只是路过，很快便离开了。刚开始没有声音的时候我们还特意出去看了看，发现确实一个人也没有，除了满地的尸体和还在倒塌的房屋，一切都很安静。”
杨九郎没说话，坐着想了一会儿，很快便起身顺着梯子爬了出去，当他整理好衣衫抱着礼物重新站在铺子里的时候，外面的景象彻底吓坏了他。满天纷飞的鹅毛大雪，一片片落在鲜血浸染的马路上，倒塌的房屋，毫无预兆砸下来的电线杆，耳边似乎总是萦绕着隐隐的哭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可他管不了这么多，他得找到他的角儿。
跌跌撞撞往秦淮河跑去，杨九郎一路上看到的不是血肉模糊的尸体就是差一口气的将死之人，热闹的南京城仿佛一瞬间陷入了死寂，到处都是废墟到处都是鲜血，哪怕再无法接受也没了适应的机会。杨九郎腿有点软，路上摔倒了好几次衣服上脸上都蹭上了血迹和灰尘，来不及积起的雪化成水把这些灰都化成了泥，等杨九郎终于到了园子门前的时候，他已经非常狼狈了。
可他来不及顾及这些，眼前这园子，似乎是被炸药炸掉了一大半，往日鲜艳的红绸被撕破，大红的灯笼落在了地上支离破碎，红木的招牌也断成了两截，一半堪堪挂在上面一半已经落在了地上被积雪盖住了大半。杨九郎努力安慰着自己强撑着不安的心迈进了园子大门，桌椅翻到珠帘断裂，连那苏绣的台帐都被扔在了地上沾满了泥泞的脚印，整个园子一个人也没有，有的几个也是死人了。杨九郎心凉了半截，颤抖着扶起倒下的桌椅，艰难地向戏台走去，走至一半才勉强看到那台上还有一人，身着大红色水袖，头面被扯得七零八落，此时正伏在台上背对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