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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与卒(2)

昨夜,昨夜!弟兄同伍人心惶惶,不见大王出账来安定军心,但见你彻夜饮酒、耽于美色……”
无声地历数到这里,满心怨火突然化作一盆凉水落下去,我不想怨下去了,至少,虞美人是绝不能用“美色”两个字去侮慢的。她是营中的仙子,是从我们这些糙铁一样的莽汉之间开出来的一朵茉莉花。昨夜四面楚歌声起,同袍们整营整伍地从西楚大坝上溃落到炎汉大潮里去,在准备趁夜逃走的那一刻,我们二十七人正是听到了虞美人的声音才僵了脚,月色下她的声音幽幽地,听到她唱的家乡楚歌,我们才识破了四面汉军伪造的楚音是多么拙劣。逃跑是因为四面皆有楚歌声,可既然营里也有乡音,似乎便没什么好逃的了。
我悄悄抬起头来,无奈地窥向霸王。昨夜并无汉军偷营近战,也不见大王斩逃止溃,他的佩剑柄上为何有血?那样细的血手印,那样扭捏的握剑角度,我百无聊赖地想像着留下手印者的握剑姿势,只有女人才那样持剑……于死寂中起轰然,我感觉整个九里山好像都垮了下去,那朵茉莉花在烽火之中飘残……那是虞美人的手印,我们都以为大王派遣亲信,护着她从另一个方向突围了,我们错了。
残凋了素花的陪伴,霸王的声音像出窍剑锋一样锐利起来:“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
我的头颅弹了起来,我看到其他那二十六颗齐喑着的头颅一同弹了起来。千军万马,千军万马!被这样的千军万马围着,霸王所想的仍是杀伐进战吗?
“斩将!刈旗!必三胜之!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项王的戟尖扫向山下,骑盔顶着血一样的天色。于是二十七残兵铁了心要做二十七死士。
我没来由地想起了韩信。他和几名同乡来投军,霸王见他个子高,令他到仪队里去做持戟之士。他的同乡总嘲笑他是“胯夫”,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被任命为持戟之士的那天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拉着我和马僮儿讲他的雄心壮志、倒他那怀才不遇的苦水。他讲兵法,讲甚么形势、权谋、阴阳、技巧,说甚么项王是“兵形势”里一等一的悍将,章邯杀不了他,刘邦杀不了他,天下的英雄豪杰加在一块儿都杀不了他!要杀这样一个仅恃勇力便能击服天下的悍将,只能使阴招,只能从十面八方把他围得死死的,让他首尾不能相顾、让他勇力无从倚凭……当夜韩信就开小差逃了,马僮儿居然被他灌了迷魂汤,跟着一块儿跑了。
胡琴老。
我是一个戏子。梨园行当里,不欢喜说一把胡琴的声音高亢、低昂之类的,我们欢喜说那把胡琴“老”,和人不一样,胡琴是越老越有劲力的。
师傅快和戏班子里的头牌胡琴一样老了。唱了一辈子的戏,他最拿手的是唱大花脸。我们的班台叫“九里班”,据说曾在家乡走村串镇,一气行唱了整整九里远的街市,传为一时美谈,因此得名。我是跑龙套的,兼学了些武生的行头。戏台上少有女子,连不少旦角都是由男戏子装扮,像我这样女子来学武生更是闻所未闻。若不是戏班没落,只怕永远不会收我这样的徒弟。我每上戏台必演龙套,更多时候是蹲在台下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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