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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与卒(3)

“九里班”不景气了,整个梨园现在都不景气。有些门面的大戏班都抱团求活,小班子则被裁撤兼并。我们班子属于不大不小的那一类,勉强挤进了大戏院,其他厚实的班子嫌“九里班”这个名头不吉利,应了“项羽受围九里山”的谶,是个九死一生的相,所以把我们排到最末一位。
吃不饱饭,戏院里每天都有人走。“九里班”最早走的是唱小花脸的“小顶针”,他食量最大,那天像顶针似的腆了肚子,挂着演惯了丑角的笑脸对我们说,家里做生意发了财,招他回去做少掌柜,就不在班子里占我们的食份了,卷了铺盖就去辞师傅。后来有人看到他在三条街外要饭,被无赖打断了腿。
后来大院主说不能这么着,各个班子一合计,决定把家底都豁出来,联台唱一场大戏,唱得好的留,挣不着看官青眼的就走。那天师傅气坏了,大嗓门震得整个戏院都在落灰,因为几个大戏班子串通好了,连个上联台的机会都不打算给我们,他们是铁了心想拆散九里班,把有能耐的几个老戏骨分给各家,小生小丑小龙套尽赶到街上去步小顶针的后尘。
师傅差点把台都掀了,大戏班的班主们好歹从牙缝里松开条隙儿来,准许师傅一人上台唱楚霸王。再吵下去,师傅的嗓子怕是要废,戏子多是糙实命苦人,唯有嗓门金贵。他也老了,争不过那些壮年气盛的班主。大师兄是班里唱武生的台柱,站出来与他们打赌,大师兄是以一气连翻十八个空心跟头闻名的,便约下赌来,翻一套“十八连”,就给咱九里班挣一个上“大联台”的名额。隔壁“金枝班”的班主站出来说,十八连没甚好耍子,天罡三十六,你敢连翻三十六个跟头,便让给你们一个角儿;天下三百六十行,翻够三百六,凭你们演一出十人十的大戏。
我们都看出大师兄是憋着一口气拼命去了,大院里每班出一把老胡琴,给他伴了一段倍二长的“打子调”。他穿了戏台上孙大圣的黄布打衣,腰杆骨像竹杆那样抻弹,每翻一次,我就听到师傅的咳嗽加重一声。师傅咳到第二十四下就已经咳不动了,大师兄翻到最高处时,像挨了铅沙的死鸭子那样砸下来。胡琴全停了,围上去的师兄们都说,大师兄最后老在念叨“腰里响”。大师兄被盖了一块桌布抬出去,金枝班的班主离场时,凑在师傅旁边咬耳朵说了一句,“大马倌。不能再多了。”
大马倌,武生角,《霸王别姬》那台戏里陪在项王身边的亲信。大师兄那套没翻完的“三十六连”,就给我们挣来一个小角儿。
师傅铁钳一样的手锁住他,说,还要虞姬!大马倌儿这个角儿,是我大徒弟连翻二十四跟头挣来的,你们逼死了他,总该另有补偿。
金枝班班主点头的时候,我听到二师兄在戏台后面哭。二师兄是唱虞姬的,大师兄拼了命给他挣来这个角儿。
戈相拔。
连霸王在内,二十八骑分为四队,向东西南北分冲下去。汉军摆了个围山的八卦阵势,本应由他们主将据着发号施令的“中宫位”却在我们手上,他们的大军麾不起来,我们二十八兵拟形作冲澜霸势,从高高的九里山巅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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