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岛由纪夫：祈祷日记（下）(8)

“弓男君来信了。”
“是吗？”母亲若无其事地回答。我害怕还像上次一样，所以硬是想引起她的注意。
“您要看吗？”我问。
“写给你的？”
“嗯，相隔这么近。”我想将母亲的注意力引向这方面来。
“哪个是？”说罢，母亲用沾满颜料的手指尖儿，撮起一枚信笺的一头，嘴角边稍稍露出微笑，眼睛追索着每行文字。过后，她又默默交还给我，问道：
“怎么回事？”“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在……半夜里他来了。”
“所以你就下楼来了？”
“是的。”
“这不好。康子你……”母亲说着，放声大笑起来。当时母亲的脸上泛出从未有过的青春的光彩。不过，对于她依然把我当成孩子，我心里很不服，又一心想使母亲变得更加轻率起来。“你回信了？”母亲问道。“没有。”我回答。这时，莫名的茫然无措的心情，逼着我不能不尝到一种奇妙的滋味儿。我一手拿着信，转过身背对着母亲。于是，正前方松林的上空，夕阳将令人昏厥的光线投射到我的脸上。我全力以赴忍受着直射的酷烈的阳光。这期间，正如浸入快速显影剂的底片，表面上渐渐露出画面一般，我心中渐渐结成一幅从未联想过的崭新的图像。于是，母亲猝然表现的奇异的青春容颜，十分清晰地凸显出来了。以往对于母亲来说，她那年轻的微笑，只能是属于我的，而今却是属于他人的了。那不是一种直感的富于微妙力量的表情，又是什么呢？经过这一痛楚而美丽的瞬间的母亲，为了再次亲切地向我展示对于新生的我所具有的诱惑力，她伫立于画架之前了。

总有一天，我将回头凝视她的那个背影。
一九四三年六月
陈德文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