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掌海棠红（13）
芷纤走出井上家，心中五味杂陈。他们都回来了，又回到四年前的样子，在一郎面前既要时刻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又要演好痴情女子的角色，而到了陈铭瑄那里既要反应灵敏，还要学会控制情感。她一个人走在路上突然惨惨一笑……
夜，终于给了这座城市一丝喘息的机会，他们终于都有了一点时间理清自己的思路。这是一场赛跑，谁在这夜想得清楚，谁在下一个白天的胜算就更大。趁着夜色故意绕些难走的小路，七拐八拐芷纤转进一间杂货铺，这是陈教官新安排的联络点，她第一次来，要格外小心。
“怎么样是？见到井上的人了？”
芷纤只是点了点头，等接她的伙计出了门才对陈教官开了口，“不仅井上还有青木大辅。”
“他们的情报分析专家？之前用内线传来的情报，日本派了情报专家到北方分析天津的金融市场，解决假币问题，看来是这个青木。”
“青木一向以小心谨慎著称，现在还没人拍到他确切的正脸照片，并且会不定期使用备用代号。可是今天，井上完全不避讳这个人的存在，生怕我不知道青木是他的朋友，这太不正常了。”
“你担心什么？怕青木注意到你？”
“也许他们已经开始怀疑我，所以故意用青木引起我的注意，看我进一步的反应。”
“何以见得？”
“在井上的客厅里，青木所有的嗜好赫然眼前，这不是自投罗网吗？就像当年犬养志忠一样，等着我去暗杀吗？”
一直知道芷纤的敏感多疑，也许正是她的小心谨慎才能在这个混乱的城市潜伏四年之久。内线还有一条消息被教官咽下，井上一郎正在监视高芷纤的行踪，关于她的身份，井上在等更加确切的证据。话到嘴边，不知该怎样措辞，话题几次岔到别处，他有心说明，却也犹豫着，毕竟高迩殉国的事，芷芊还一无所知。
铭瑄犹豫许久还是决定说出那句话，“有件事，你有必要知道，承非殉国了，长沙。尸体运不下来，就地安葬了。从长沙撤下来的士兵说，承非的最后一站是和一个叫井上的中佐肉搏。”
芷纤面色苍白，她感到一双大手死死地钳住她的脖子使她不能呼吸，“我哥死得其所。”她紧紧握住拳头，全身的肌肉僵硬着，她不敢松弛下来，她怕自己会立刻崩溃，哭死在当场。就算见惯生死，就算练就了一身杀人不眨眼的功夫，到了自己至亲的哥哥这里，她，高芷纤，也只能是一个可怜的阵亡将士家属。
他盘算了一下，没觉得给芷芊一个拥抱有什么不妥，走上前去，轻轻把人抱进怀里，让自己的女学生能倚在自己的胸前。“还有三分钟，你可以哭一会儿。”
“我们五年没见了，自从你把他关进陆军监狱，送我回天津开始。虽然不知道自己哪时哪刻会死，可我一直希望，我的兄弟姐妹可以好好活着。”
“我知道，咱们这样拼命，不就是为了家人们好好活下去吗？可承非也是军人，他有他归宿。”教官只是轻叹着气，把她拢在身侧。他做过太多次同样的事，怎样撕心裂肺哭喊的场面他都见过，反倒是高芷纤这种不哭不闹的，更让人揪心。一年前在重庆，第五战区的少校参谋阵前牺牲，家中妻子平平静静接了通知书，遗物一件件收好，给来的人道了谢，体体面面地弄完后事，当天夜里便上吊殉了情。
“看来一郎的目的只是验证我的身份，他杀了我哥，怎么可能再信任我。他恨不能立刻证明我是特工，杀之而后快。”
没等来她的哭上，芷芊依旧在分析诸多可疑的线索，只是声音虚虚的，听得出她异乎寻常的悲伤。
“时间到了，你该走了。”抬手看了看表，她已经进门15分钟，必须要走了。
带着说不尽的伤心和不安走出远门，拐出胡同，早已有人等在暗处，一双大手死死地捂住她的嘴，芷纤用力抵住他的肩膀，小腿迅速地踢在他的脚踝上。他竟忍住了痛，没叫出声来，很明显他不想惊动任何人。
月色太淡，那人蒙住大半边脸让人无法辨认。她攥住那人的手腕，霎时间明白这人是井上一郎。
不由分说，一郎把她抵在墙角。从袖口抽出一把匕首闪电般插进她的左肋：“告诉你：这一刀离你的脾脏只有一寸远，如果你不说实话我就用刀尖挑破你的脾。你是间谍对吗？说！你是谁派来的，”
她疼得打颤却不肯收起高傲的表情：“为国家而战很光荣，对吗？”芷纤了解井上：他在战前学习医学，对人体解剖很有研究，所以“这一刀离你的脾脏只有一寸远”绝非虚言。
“间谍！你竟然一直欺骗我！”
“我的家训就是毁家纾难、以身许国。今天要谢谢井上君成全我的忠孝两全。”
“巴嘎！”井上的手上满是芷纤的血，她的血顺着井上的掌纹流淌。
此刻，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连“垂死挣扎”都懒得做。铭瑄不会出现，他的理论永远是弃卒保帅，理智战胜一切，更何况这一切都在向他希望的方向跑去。
他们就这样对峙着，刀又向芷纤的肉里插进去半寸，她像一只受伤的狼一样嚎叫。
“还有半寸，你了解我的手法很精准的。”
“我已承认了，是我对不起井上君。”
“我父亲说过间谍不会单独行动的，我想知道你的同伙。”
“我也是军人，所以不会背叛。”芷纤攒足最后一点力气说出这句话。她知道井上套不出情报是不会杀了她的。令她绝望的是近在咫尺的铭瑄不能出手相救。
不过，终归有人出手了：是青木。
青木用配枪打晕井上，身后的随从立刻抬走两个已经昏倒的人，直接带回陆军医院。
“你很清楚自己的价值，青木先生。”芷纤半躺在床上与他对话。
“长沙会战中令兄死在井上君的刀下，井上大佐主动向特高课汇报引起了我的警觉，才出此下策。要知道我和井上君的生命要比十个高小姐贵得多。”
“但所有人都需要一枪就可以死。哦，我指的是好枪：比如鲁格、柯尔特之类，而不是您的配枪——想要自杀都难。”她竟还有力气奚落南造十四式手枪。
“请您说出所知道全部情报，我保证不用南造十四枪决您。”
“说到底，还是难逃一死。不过在此之前我想知道井上君为什么会回到天津，只为了亲自抓住我吗？”
“你们利用儿女私情而耽误国家大事太错了！你们太不尊重战争了！”青木说完便径直退出病房，“请考虑我的建议。”
“等等！”芷纤犹豫了很久，还是作出了决定，“我是海棠，也是沙袋。”
“我凭什么相信？”
“我有你最想找到的东西。”
“在哪？”
“缺乏想象力的间谍只能用审问的方式揭开谜底，而永远无法自行解答。”
“你的条件是什么？尽管开出来。”
“我要见井上君。”
一郎一脸的沮丧，他把父亲交代的事推向轨道，为了让沙袋准备的假币流入北方，他选择牺牲芷纤和她手里的密码本。他见过真正的沙袋，虽然只有过几句对话。
“井上雄先生为这件事帮了很大的忙，我们表示非常感谢。”
“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特高课的青木开始注意到这件事，请你想办法分散他的注意力。”
“我想我已经做到了，他现在在追查一个女人。”
“还有请放松对码头的管理。”铭瑄立刻岔开话题，井上所言的“做到了”就是牺牲芷纤，而这竟也在他的计划之中：当初确定井上将回天津配合这次行动的时候芷纤还是行动的负责人，这是铭瑄怕她会因儿女情长而意乱情迷导致行动失败才主动来接替她。
想到利用芷纤吸引青木的注意力却是近几日才想到的——丢卒保车。这才有了那晚在的另一番谈话。
“井上君很恨我吗？”芷纤望着他，脸上没有一点恨，“在我心里，那年夏天在马场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
他们泪流满面，叙述着每一个细节，谈起每一丝温情的回忆。青木坐在隔壁监听，他越发地胸有成竹——女人终归是女人，她不可能不为情所动，高芷纤本是来色诱井上的，可如今是井上的美男记俘获了她。
青木拿到了密码本，却疏忽了从码头流入的假币。纸里包不住火，井上一郎的功力怎么可能瞒住老谋深算的青木，败露只是早晚的事。顺手处理了高芷纤，果然他信守承诺，没用南造十四。
“不要再跟我讲什么卖国贼和爱国贼的区别了，井上君。我知道日本已无力再扩大战场，但你不能因为爱国——怕国家被拖进战争的泥潭——而帮中国人投放假币破坏国家的经济。
井上君，高芷纤少校你们太不尊重战争了。”
夜，终于给了这座城市一丝喘息的机会，他们终于都有了一点时间理清自己的思路。这是一场赛跑，谁在这夜想得清楚，谁在下一个白天的胜算就更大。趁着夜色故意绕些难走的小路，七拐八拐芷纤转进一间杂货铺，这是陈教官新安排的联络点，她第一次来，要格外小心。
“怎么样是？见到井上的人了？”
芷纤只是点了点头，等接她的伙计出了门才对陈教官开了口，“不仅井上还有青木大辅。”
“他们的情报分析专家？之前用内线传来的情报，日本派了情报专家到北方分析天津的金融市场，解决假币问题，看来是这个青木。”
“青木一向以小心谨慎著称，现在还没人拍到他确切的正脸照片，并且会不定期使用备用代号。可是今天，井上完全不避讳这个人的存在，生怕我不知道青木是他的朋友，这太不正常了。”
“你担心什么？怕青木注意到你？”
“也许他们已经开始怀疑我，所以故意用青木引起我的注意，看我进一步的反应。”
“何以见得？”
“在井上的客厅里，青木所有的嗜好赫然眼前，这不是自投罗网吗？就像当年犬养志忠一样，等着我去暗杀吗？”
一直知道芷纤的敏感多疑，也许正是她的小心谨慎才能在这个混乱的城市潜伏四年之久。内线还有一条消息被教官咽下，井上一郎正在监视高芷纤的行踪，关于她的身份，井上在等更加确切的证据。话到嘴边，不知该怎样措辞，话题几次岔到别处，他有心说明，却也犹豫着，毕竟高迩殉国的事，芷芊还一无所知。
铭瑄犹豫许久还是决定说出那句话，“有件事，你有必要知道，承非殉国了，长沙。尸体运不下来，就地安葬了。从长沙撤下来的士兵说，承非的最后一站是和一个叫井上的中佐肉搏。”
芷纤面色苍白，她感到一双大手死死地钳住她的脖子使她不能呼吸，“我哥死得其所。”她紧紧握住拳头，全身的肌肉僵硬着，她不敢松弛下来，她怕自己会立刻崩溃，哭死在当场。就算见惯生死，就算练就了一身杀人不眨眼的功夫，到了自己至亲的哥哥这里，她，高芷纤，也只能是一个可怜的阵亡将士家属。
他盘算了一下，没觉得给芷芊一个拥抱有什么不妥，走上前去，轻轻把人抱进怀里，让自己的女学生能倚在自己的胸前。“还有三分钟，你可以哭一会儿。”
“我们五年没见了，自从你把他关进陆军监狱，送我回天津开始。虽然不知道自己哪时哪刻会死，可我一直希望，我的兄弟姐妹可以好好活着。”
“我知道，咱们这样拼命，不就是为了家人们好好活下去吗？可承非也是军人，他有他归宿。”教官只是轻叹着气，把她拢在身侧。他做过太多次同样的事，怎样撕心裂肺哭喊的场面他都见过，反倒是高芷纤这种不哭不闹的，更让人揪心。一年前在重庆，第五战区的少校参谋阵前牺牲，家中妻子平平静静接了通知书，遗物一件件收好，给来的人道了谢，体体面面地弄完后事，当天夜里便上吊殉了情。
“看来一郎的目的只是验证我的身份，他杀了我哥，怎么可能再信任我。他恨不能立刻证明我是特工，杀之而后快。”
没等来她的哭上，芷芊依旧在分析诸多可疑的线索，只是声音虚虚的，听得出她异乎寻常的悲伤。
“时间到了，你该走了。”抬手看了看表，她已经进门15分钟，必须要走了。
带着说不尽的伤心和不安走出远门，拐出胡同，早已有人等在暗处，一双大手死死地捂住她的嘴，芷纤用力抵住他的肩膀，小腿迅速地踢在他的脚踝上。他竟忍住了痛，没叫出声来，很明显他不想惊动任何人。
月色太淡，那人蒙住大半边脸让人无法辨认。她攥住那人的手腕，霎时间明白这人是井上一郎。
不由分说，一郎把她抵在墙角。从袖口抽出一把匕首闪电般插进她的左肋：“告诉你：这一刀离你的脾脏只有一寸远，如果你不说实话我就用刀尖挑破你的脾。你是间谍对吗？说！你是谁派来的，”
她疼得打颤却不肯收起高傲的表情：“为国家而战很光荣，对吗？”芷纤了解井上：他在战前学习医学，对人体解剖很有研究，所以“这一刀离你的脾脏只有一寸远”绝非虚言。
“间谍！你竟然一直欺骗我！”
“我的家训就是毁家纾难、以身许国。今天要谢谢井上君成全我的忠孝两全。”
“巴嘎！”井上的手上满是芷纤的血，她的血顺着井上的掌纹流淌。
此刻，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连“垂死挣扎”都懒得做。铭瑄不会出现，他的理论永远是弃卒保帅，理智战胜一切，更何况这一切都在向他希望的方向跑去。
他们就这样对峙着，刀又向芷纤的肉里插进去半寸，她像一只受伤的狼一样嚎叫。
“还有半寸，你了解我的手法很精准的。”
“我已承认了，是我对不起井上君。”
“我父亲说过间谍不会单独行动的，我想知道你的同伙。”
“我也是军人，所以不会背叛。”芷纤攒足最后一点力气说出这句话。她知道井上套不出情报是不会杀了她的。令她绝望的是近在咫尺的铭瑄不能出手相救。
不过，终归有人出手了：是青木。
青木用配枪打晕井上，身后的随从立刻抬走两个已经昏倒的人，直接带回陆军医院。
“你很清楚自己的价值，青木先生。”芷纤半躺在床上与他对话。
“长沙会战中令兄死在井上君的刀下，井上大佐主动向特高课汇报引起了我的警觉，才出此下策。要知道我和井上君的生命要比十个高小姐贵得多。”
“但所有人都需要一枪就可以死。哦，我指的是好枪：比如鲁格、柯尔特之类，而不是您的配枪——想要自杀都难。”她竟还有力气奚落南造十四式手枪。
“请您说出所知道全部情报，我保证不用南造十四枪决您。”
“说到底，还是难逃一死。不过在此之前我想知道井上君为什么会回到天津，只为了亲自抓住我吗？”
“你们利用儿女私情而耽误国家大事太错了！你们太不尊重战争了！”青木说完便径直退出病房，“请考虑我的建议。”
“等等！”芷纤犹豫了很久，还是作出了决定，“我是海棠，也是沙袋。”
“我凭什么相信？”
“我有你最想找到的东西。”
“在哪？”
“缺乏想象力的间谍只能用审问的方式揭开谜底，而永远无法自行解答。”
“你的条件是什么？尽管开出来。”
“我要见井上君。”
一郎一脸的沮丧，他把父亲交代的事推向轨道，为了让沙袋准备的假币流入北方，他选择牺牲芷纤和她手里的密码本。他见过真正的沙袋，虽然只有过几句对话。
“井上雄先生为这件事帮了很大的忙，我们表示非常感谢。”
“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特高课的青木开始注意到这件事，请你想办法分散他的注意力。”
“我想我已经做到了，他现在在追查一个女人。”
“还有请放松对码头的管理。”铭瑄立刻岔开话题，井上所言的“做到了”就是牺牲芷纤，而这竟也在他的计划之中：当初确定井上将回天津配合这次行动的时候芷纤还是行动的负责人，这是铭瑄怕她会因儿女情长而意乱情迷导致行动失败才主动来接替她。
想到利用芷纤吸引青木的注意力却是近几日才想到的——丢卒保车。这才有了那晚在的另一番谈话。
“井上君很恨我吗？”芷纤望着他，脸上没有一点恨，“在我心里，那年夏天在马场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事。”
他们泪流满面，叙述着每一个细节，谈起每一丝温情的回忆。青木坐在隔壁监听，他越发地胸有成竹——女人终归是女人，她不可能不为情所动，高芷纤本是来色诱井上的，可如今是井上的美男记俘获了她。
青木拿到了密码本，却疏忽了从码头流入的假币。纸里包不住火，井上一郎的功力怎么可能瞒住老谋深算的青木，败露只是早晚的事。顺手处理了高芷纤，果然他信守承诺，没用南造十四。
“不要再跟我讲什么卖国贼和爱国贼的区别了，井上君。我知道日本已无力再扩大战场，但你不能因为爱国——怕国家被拖进战争的泥潭——而帮中国人投放假币破坏国家的经济。
井上君，高芷纤少校你们太不尊重战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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