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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掌海棠红(8)

2023-03-26战争谍战间谍抗日生死虐恋 来源:百合文库
“小心你家里的下人走漏风声。”他不放心地叮嘱着。
“你放心休息吧,过了十二点我再过来。”芷纤竟很享受照顾他的感觉,她用手帕揩干他头上的冷汗,仔细掖了被角草才轻轻退到门外。
她换了一副脸孔,拿起电话、拨通自家钱庄的电话,“王掌柜,你现在带上账本到我家来。”她对这个为高家服务几十年的王掌柜没有什么尊敬之感,连表面上的客套都没有。
王掌柜虽对芷纤一介女流执掌家室颇有微词可也无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毕恭毕敬地带着账本进了公馆,满脸堆笑地递上,“大小姐,这是前账,这两天一直风闻皇军要改革货币,咱们的账是不是再改改。”
“改什么?造假账被皇军逮到你还想活吗?”芷纤一脸不高兴,眼皮都不抬一下地翻着账本。王掌柜想投靠日本人的心早已明了,为着自己能做一回真正的大老板。若不是慑于井上一郎的压力,王老头怕是要早就动手把高芷纤算计得分文无有。
“老客户都转到后账去,以后凡是后账的往来都必须经过我的允许。”芷纤从茶几上拿起一捆银圆,递到王掌柜面前,“你在我父亲手下做了那么多年,我不会亏待你的。上次我交代你的事办得怎么样?”
她盛气凌人的样子让王掌柜忍无可忍,心中暗暗骂着,“一个女流之辈竟敢那么嚣张。等到犬养太君站稳脚跟好好收拾你。”但这个江湖老手还是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卑躬屈膝的奴才样恭恭敬敬地汇报着:“大小姐交代的事儿我怎么能不上心呢?全都是现洋,整整五万。”
“你现在就回去把钱提出来,开车把东西运出城。”
“现在这世道谁敢带那么多钱上路,再说让太君知道了,哪还有咱们钱庄的活路。”
芷纤故作沉思,缓缓地讲出对策:“你说的有理。不过,要是等到日本人查账让咱们交保障金那就晚了——这点家底肯定要赔进去。不如这样,你先把钱放到你家,等时局稳定了再作打算。”她满怀期待地看着王掌柜,那种表情分明是在恳求。
王掌柜心里的算盘拨得噼啪直响,他暗自盘算:小丫头,不等我做套你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绑好放在老子的案板上,那就别怪我无情无义了!等时局稳定了……丰茂钱庄还有你什么事儿?
他打着如意算盘,高大小姐已经准备收网了:只要姓王的把五万现洋拿回家,英国租界的警察就会以贪污罪将他抓获归案。到时候,她再以疏通关系为由向租界警察行贿把这些现洋转移出去……
“我倒要看看是谁的算盘打得响。”芷纤笑盈盈地送王掌柜出门,心里恶狠狠地想着。
如果她算得不错,午夜十二点,王掌柜已经在英租界的监狱里。而此时她该准时出现在陈铭瑄面前。
月光穿过厚厚的窗帘终于躺在芷纤卧室的地板上。铭瑄静静地望着地板上的亮光,感到难得的心平气和,很久没能看看这清幽的景色。门开了,芷纤穿着那件雪锻旗袍走进来,这是怎样的美景,配着清凉的月光……
他们不敢开灯,只靠芷纤端来的一个小烛台看清对方。再次相见竟是这般景象,不知为何,一行浊泪顺着他的眼角流向鬓角直至湿润了他的头皮。陈铭瑄强命自己回归工作时的模样,捡着最要紧的说,“我把有关刺杀犬养的事仔细说给你。”
“先回答我:你为什么没去上海?”
“我并没有打算动身,只是为了这个计划才不得已撒了谎。”
“为什么又想到我,你不是说我还未被正式启动吗?没想到教官你也有违抗纪律的一天。”
“局长有令在先:一旦战争开始,所有特工一律解冻开始工作。至于我冒险来找你,全因我个人感情——”
“说说犬养志忠的情况。”芷纤突然打断他的话,不想听什么儿女情长,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深深陷进去,再也没有回寰的机会。
“好。犬养是管理殖民地的高手,这种人在日本人中算是不可复制的人才。如果他留在华北,早晚有一天这里会变成朝鲜第二,比东北还要可怕。”
“上午我见过他,这个人疑心很重,本来井上要带我进司令部却被他拦下了。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好像要穿透我。”
“所以,刺杀犬养的事儿一定要快,他在天津还未站稳脚跟,警备还不全面。等到他真正戒备起来,下手就更难了。”
“可你们已经失败了一次,他不让我进司令部肯定跟这件事有关——他已经警觉了。现在日军已经在中国区大范围扫荡,你也会是他们的目标。”少尉突然想起什么,敏感地问道:“你的手下呢,他们被抓了吗?会不会叛变?”
“放心。我们一共五个人,只有我一个活下来——有两个当场毙命,另两个重伤的……”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另两个重伤的是我亲手解决的。”
芷纤下意识地将身体后仰,夏夜里难得的凉风直接戳进她的胸膛。“如果我威胁你的安全,你也会?”
“这是必须的,一名特工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没有私人的感情。你的价值大于合作者时理应你先活下来。”
“教官,我懂了。”此时她感到自己从三伏掉进了三九。
“犬养志忠肯定惊了,你要把握他移动的机会下手。从井上身上套这点情报应该不难吧?”
“好,接下来的事由我接手。你安心在这儿养伤就是了。”
“不行,这里不安全。”
“这里是我家。你待的地方是我的卧室——高公馆最安全的地方。”
“井上随时回来,对吗?我不能连累你,你的价值比我大,必要时我可以死。”铭瑄的决绝打动了她。她扑进他半仰的身体,再也不想分开。
“拿两件承非的衣服给我。”铭瑄的手依然有力地抱着她。他倏地感到一种力量在死死攥住他的心脏,而他必须在心脏被攥碎之前斩断情丝。
教官必走无疑,少尉无权过问他的藏身处,直得帮他备好药品,送他出门——去他自己的洞穴默默“舔伤”
兰亭惴惴不安地在房里待了一夜,她亲眼看见姐姐送那个叫铭瑄的人从后门离开,那时刚蒙蒙亮,一辆黄包车拉走了这个神秘人。学医的兰亭当然知道他伤得到底有多严重,但她并不关心他的生死。只有芷纤的安慰才是她在意的,姐姐怎么会跟这号人扯上关心——这个时候受枪伤的中国人还能是干什么的?她不是“汉奸”吗?也许在兰亭心里从未承认姐姐的这个身份,只是她需要什么事来佐证自己的观点,今天,这个证据就这样降临了。
但她没有机会证实自己的猜想,芷纤没有改变送兰亭去美国的想法。她一早叫来了约翰。兰亭还在晨曦中昏昏睡去的时候,约翰已经等在客厅。约翰已经等在客厅里,见到芷纤苍白的脸大吃一惊。“高,你怎么了?是不是事情办得不顺利?”
“不,我已经接到警察署的电话,王掌柜昨天晚上被抓——人赃俱获。至于那五万现洋怎么带出去是你的事。”
“怎么变成五万?”
“谢谢你昨天的帮助。”芷纤花五千大洋的价钱还约翰的人情却表现得满不在乎——这是商人的技巧。约翰满意地笑了。
“你妹妹怎样?”
“兰亭不肯走。”
“我想她是因为不知道整件事的真相才不愿意接受你的安排。为什么不让她了解。”约翰是个中国通,中国话说得极其流利,连最难搞清的声调都讲得一清二楚。
“她没有权利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我们还是按原计划做好准备,到时候我亲自送她上船。”
“不,这是欺骗。她有知情权,如果出了意外,兰亭会有生命危险,她不能不明不白地付出生命。”
“兰亭只是帮我的忙。我只想打她的幌子送出些东西,没必要多一个人担惊受怕。”
“你们欺骗了我什么?送什么东西?”兰亭从侧面的小楼梯下来,无所顾忌地大声问着。
芷纤赶上前去捂住她的嘴,一点点地推她上楼。“小声点。”她低低地威吓着,这是她第二次这样跟兰亭说话。这一刻她忘记了自己面对的是自己的妹妹。约翰跟随着上楼,兰亭的出现让他意识到:在高府的谈话不再安全。
还是那间小咖啡屋,芷纤紧张地关上门,深深地喘了口气,才松开捂在兰亭嘴上的手。从未见过这般“世面”的兰亭完全吓呆了,清澈的眸子里第一次现出惊恐的目光。
“既然瞒不住你,我只有直说。”少尉与约翰对视了一眼,平静地讲出她的计划,“之所以把你行程一拖再拖,是为了准备让你带出一些东西。”
“带走什么东西?为什么让我带走?你们到底在干些什么?”她急切地提问,不给芷纤一丝喘息的机会。兰亭精致的鼻翼快速地翕动,汗珠不断地从皮肤上析出。
“你有很多英文资料要带走,对吗?我需要在这些资料里夹带一些其他文件——同样是英文,这些东西只要安全带到香港就可以,约翰会处理接下来的事。”
“为什么不让约翰做,偏要拉上我?”
“因为约翰还要回来。而且那些文件也与医学有关,就算有人查到具体内容也会认为是你的学习资料。况且,我可以从井上手里拿到通行证保证你安全出港,而约翰得不到这样的证件。”
“可他是美国人。”
“不要再争辩,你已经知道这些秘密,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必须去做。”芷纤突然想起教官发号施令的神色,不自觉地模仿起来。
“兰亭,你爱你的国家,为什么不愿意为此做这么一点工作?”约翰神色凝重地看着兰亭,仿佛在责备她的退缩。芷纤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想要阻止约翰继续说下去。但约翰全当没看见:“这些文件是很多人费尽心力搜集来的,只差一个合适的人选送走它,为什么不能帮我们这个忙?”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她实在听不懂这些半遮半掩的话。
“爸爸是怎么教你的?以身许国是什么意思还需要我再给你解释一遍?”
兰亭终于听懂了姐姐的话,哇地哭出来——她的姐姐不是“汉奸”,芷纤并不是二哥临走之前说的那样。约翰不明白兰亭的反应,更料不到她就此同意了所有计划。
芷纤送约翰离开的路上,轻轻叹了口气:“如果兰亭叛变,我就会彻底暴露——我向她交了实底。”
“可你什么都没说。”
“总之她知道我不是汉奸。”
“谢谢你,少尉。我会托纽约的朋友照顾兰亭。”
“我要的东西什么时候到?”
“很快,上海还在你们手里,货物很好出港,但到了天津就有日军检查,我还没想到办法掩人耳目。”
“把货物用油纸包好,用缆绳吊在船底。只要船到海河就是我的事儿了。”
“你确定这样可行吗?”
“只要我平安见到货就好,至于你选什么方法,我不必知道。”
“我去买船票,你安抚好兰亭,我希望能平安见到我要的东西。”
高芷纤突然觉得快慰,她看到自己险恶,阴险的一面。也许,就像人们说的那样: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天使和一个魔鬼,芷纤不知道心中占上风的那个是天使还是魔鬼。即使在杀了人之后,在见到铭瑄满身血污之后,她都不觉得害怕,没有恐惧的人到底有多恐怖?
兰亭的行期以至,芷纤默默地帮妹妹清点行装,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兰亭开口:“姐,你要我带的东西呢?”
“如果你不愿意……”
“我愿意。”她说得斩钉截铁,“你不让我上前线,我听你的话,这是我唯一一次机会为国家效力。”
“谢谢。”芷纤将妹妹的海棠叶系在兰亭的脖子上。晶亮的挂链闪出耀眼的光,晃得芷纤泪眼婆娑,“到了香港会有人拿走这份文件,具体计划约翰会在船上告诉你。到了香港就拍电报给我。”她轻轻地抱住兰亭,“保护自己。”
门口的车已经准备好了,兰亭在车上最后流连家乡的景色,不管这块土地平静富饶,还是战火连绵、民不聊生她都深爱着她,都永远无法忘却这里。
兰亭圆润的手指轻轻放在芷纤的手上,她感到自己与姐姐的不同——芷纤的更加结实有力。那是一双能死死钳住敌人命脉的手,她第一次这样想,也是最后一次切实摸到姐姐温热的手,在此之后一切都只能流于想象。
“为什么不让二哥知道这些呢?现在这样,你们两个心里都难受。”
“有些事儿不必说。”
即使兰亭期望到码头的距离越远越好,但这毕竟是段有终点的旅程——码头还是到了。兰亭的恋恋不舍更加衬出芷纤的铁石心肠,面对这不知还能再见面的离别,她竟一滴泪未流。
“保重。”她抱了抱兰亭,最后一次感受亲人的气息。
船一艘艘地驶出港,岸上的、船上的人们各怀心事,所有人在这刻深刻地感到前途未卜。兰亭坐的邮轮走了。一个瘦削的背影站在夕阳下,码头依旧人声鼎沸,过往的一切仿佛这将逝的阳光渐渐失去对她的吸引。影子越拖越长,越来越不像往日飒爽的模样,她缓缓地挪向河水,没有一点恐惧的表情。跳下去,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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