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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掌海棠红(10)

2023-03-26谍战抗日生死爱恋 来源:百合文库
他们在长沙第二次会战相遇,承非带领残部追击井上所率联队,两方相遇一场恶斗在所难免。手下能调度的人越来越少,他完成了任务,可也完全没法子全身而退,井上的援兵逐渐包抄了他们。高承非拎过一把步枪、装上一把刺刀、退出剩下的子弹,用日语约战联队的队长。他早已杀红了眼,几句话喊得他青筋暴露,泥土和血污沾满他的军装。这与当年的高家大少判若两人,这不仅是外表变得粗犷的原因,他已失去正常生活的能力,只有战争才是他活着的理由。无所谓生死——这不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豪情,只是他早已麻木:这一刻死或下一刻死没什么区别,若能多拉几个高级军官垫背那是他高承非的“赚项”。
刀光剑影,井上的应战更显得这场面轰轰烈烈。后来有人回忆说:高中校当年怎样不惧生死,拼死抵抗……其实他只是死得很精彩,身后的名声很好听。总之,他死在井上的刀下。
但井上的胜利并未能扭转战局,日军的失败反倒使井上失去继续在前线杀人的机会——他再一次回到天津。时隔四年,高芷纤守着从艳红手里拿到的电台潜伏着。租界里依旧歌舞升平,游走于上流社会的高芷纤成了这里的风流人物。
在最熟悉的地方,她独自一人。自从铭瑄受伤离开后他们就没再见过面,一郎眼见得犬养死在自己面前而开赴战场如今已是嗜血的恶魔。当初的计划停滞了四年,陈铭瑄的“戏”中场休息的时间太过漫长,但下一幕终归开始了。井上降职归来,一张阴森可怖的脸即将出现在高芷纤的面前。
深秋的夕阳静静地听着教堂打着晚钟,芷纤再次迈进教堂的大门,带来傍晚愈加阴凉的风。她默默地站在圣母面前,听着神父的祷告。
神父念完“阿门”就走向芷纤:“高,忏悔室就在里面,有什么话就去对主说吧。”每次都是这样,四年以来神父总是劝她去忏悔室,但高芷纤能忏悔什么?如果她吐露出半个字,那么她即刻就得下地狱。
一个穿深色风衣的男子在人群散去之后久久地站在远处。他好像有要走的意思——手指在胸前划着十字:上、下、右、左。
芷纤恰好回头看到这一幕,心头一紧。这明明是东正教徒的行礼方式怎么会出现在天主教的教堂里。莫不是什么监视自己的暗探。她向神父微微一笑便跟随那人的脚步走出教堂。那人越走越快,大步撩开简直要飞起来。
目标就这么快被跟丢了?几年来芷纤从未在跟踪上栽过跟头,她实在心有不甘。这个信仰东正教的人竟在天主教堂里还偏偏让芷纤看到,难不成是来监视她的?芷纤心里想着脚下不敢有一丝放松,那人虽然已经发现自己被她跟踪却不急于甩来她。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在大路上走着。沿途不少小路岔口,那人连看也不看还是一直向前走。
见芷纤一直锲而不舍,那人才放心地拐进一条偏僻的小巷。芷纤摸出已经上膛的柯尔特,跟了进去。
“少校,好久不见。”
芷纤为之一惊:这几年她频受总部嘉奖,但那些只有在重庆才派得上用场;在天津她只是个周旋于商场之中的女商人、高级的交际花。
“少校,您不认得我了?”
她仔细地看了看,这张在夕阳下的脸这是四年前来接铭瑄的凌晨微光下的脸。她并没有放下戒备之心,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
“陈长官说得不错,只要透露一点蛛丝马迹你就会警觉。当初我去苏联留学就信了东正教,没想到一个手势就能让你发觉。”
“先生,你在说什么?”
“少校不会忘了陈长官说过‘一片春心付海棠’?好了,这里说话不安全。找个茶馆坐下说吧。”
芷纤走在他身后,手插在口袋里依旧紧握着枪。她没选在常去的茶馆,而是专门寻了个门前没什么挡头,有大玻璃窗的广东茶餐厅。刚刚落座,那人就迫不及待地说起来。
“离开天津四年了,没想到还会回来,这几年我一直跟着陈长官在重庆,可我知道他心里还惦着这里。这不是已有机会他就像戴主任请命重新回来。”
芷纤心里不由得起了疑:哪里有一上来说那么多话的特工,在沦陷区和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一下子提起那么多:重庆、戴主任的不是找死吗?或者这只是个诱饵,是特高课派来套她话的?
她对一切都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听着。
“陈想见你。他也在天津……”
“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四年前的夏天,宋哲元将军刚刚撤走。英租界高公馆后门,高家大小姐——高芷纤送出来一个伤了腿的男人。那个人坐了一辆黄包车离开,拉车的人叫大海,是高大小姐用家养的信鸽找来的。”
“先生是个写故事的好手,但我对出版业没什么兴趣,您还是另谋投资人吧。”
“少校!”他压低声音叫了一句。而芷纤没有理他,起身离开。
回家的路上,芷纤心里不断盘算:这个人到底是谁?他对当年的事儿一清二楚,况且芷纤自己也确定这个就是当年的车夫。但,那么多年都没有教官的消息,铭瑄是死是活她都不清楚,就算是活着,谁又知道他是在重庆还是在延安呢?
再说四年的时间并不算短,尤其是他们这样的人——提着脑袋过日子的主儿。如果大海已经叛变,他所知道的一切就变成诱捕芷纤的法宝。
说什么都不能信。哼!这鬼年月谁都不足信的。芷纤坚信这一点,也因如此她才能活到现在。只是“铭瑄”这两个字有萦绕在她的脑海,搅得她心绪不宁。
“别再想了。”芷纤对自己命令着,“你现在是少校机要员,手里掌握着几套高级密码本,一定要清醒,一定要清醒……”她精疲力竭地回到家看见家里一如往常的冷清更加难过,便倒在床上一动不动。
芷纤养的信鸽扑啦啦地飞回院子里,咕咕声不绝于耳。她爬起来、站在窗前看着家里这些无忧无虑的活物更觉难过。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时间不早了,她拢了拢头发走进咖啡室——这里早已不接待任何人——打开壁橱,那里放着从艳红那得来的电台。艳红说得不错:只要芷纤用电台发报能立功那她做的事就合理合法。
芷纤现在深知这个道理,而艳红已经殉职。在军统的字典里殉职的意思是在执行任务时患病而死——艳红是因性病而死的。凄凉,每当想到这里芷纤就觉得凄凉。
军统的四一大会上一定会祭奠这些已逝的人们,但那些盛大的庆典,高尚的赞词对他们有什么意义?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剩不下。留下的那些虚无的是非好坏在生者嘴里不断传说,直到那些名字在人们呼出的水蒸气中锈蚀。
芷纤坐在壁橱前面,看着电台上方挂着的那片海棠叶子,脸上竟没有一丝表情。她不能挂地图,只能看着这片酷似版图形状的海棠叶聊以自慰。她用手抓住叶子,默默祈祷:保佑我们,让这场战争有结束的时候。
少校打开电台,调到预定的频率,戴起耳机,熟练地抄写从重庆传过来的电码。这几天都是七号负责操作:每段最后习惯拉长最后一个字的电码,每段开头先按一个短促的“1”。她熟悉这些人的手法,熟知每一套所掌握的密码本。
这些密令或长或短指示着她的每一步行动。现在,高芷纤要做的就是在天津发放联银券的假币。看来又是一场冒险。
又有一条指令:“沙袋”将于双十节抵津,注意接待。
“沙袋”又是何方神圣?离双十二节还有七天……芷纤一边盘算,一边收起电台。
清晨再次残忍地降临,她又要出门了。很久没有这样精心打扮自己了:她穿上一件银色西洋晚装;把头发挽起,碎发滑落到脸颊旁——她记得井上很喜欢帮她把碎发拢到耳后;再披上一件薄薄的披肩。芷纤就在晨光中坐上汽车,参加井上大佐回到天津的欢迎宴会。
井上回来了,芷纤仔细回想这几年与他的通信。战火连天,她只有受收到一郎二十三封信,而她寄去的竟有几百封,可一郎收到的只是寥寥几十封而已。
少校一直不肯放弃井上一郎这条线,她持续地写信,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再次从一郎那里的得到些什么。皇天不负有心人,芷纤有些得意想着,这是她这几日来得到的最好的消息。
尽管从前线被遣返是极不光彩的事儿,但井上在返回途中去上海见了井上雄——他的父亲,一切又有了微妙的改变。军统在天津的特工掌握着几部高级密码的密码本,只要找到这个人,日军在请报上就更胜一筹。井上一郎领受了命令决定回天津大干一场。
这本是特高课的事。但井上雄不能让家族名誉被一郎在前线的表现牵连,才决定将这件事交由一郎去做。
井上在路上一直在想审问那个在长沙抓来的战俘的情景。
“你的长官叫什么?”井上就坐在被劈死的国民党军官的尸体旁,趾高气昂地喝问着。
“中校营长承非。”那个战俘是承非手下的一个排长,说道承非的名字就流下眼泪来,眼泪流过的地方带走他脸上的泥土和血迹,脸上立刻现出两道干净的泪痕。“营长,你放心走吧,我这就去找你。”他扯着大嘴哭起来,一条打仗不要命的汉子在营长战死后竟如此不知所措。
不是高迩的名字,可实在是太像了,他的声音、眼神实在太像高迩了。他跑去擦承非的脸,尽管承非一脸的憔悴,黑瘦的脸早已不似十年前那般意气风发,可井上一郎依然确信就是他。
“我竟然杀了芷纤的大哥。”他喃喃地念叨着,又想起当初在高家借住时,他和高迩一起教芷纤骑马的情景,一时间少年的时光历历在目。
高迩认出他了吗?也许他也没有,如果躺下的井上,此刻的高迩又该作何反应?就算是认出又能怎样?故人相见感慨不已,继而握手、拥抱,喜极而泣。绝不,他们是职业军人这样猜想未免辱没了他们。结局就是这样,胜利或者战死,结局也只有这样。
但在这么多的部下面前,井上怎么能因为杀了少年时代的朋友而哭呢?他只是拽出配枪,冲着天打光所有的子弹。一如当初犬养死在他面前的情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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